“阿重……”蘇青蹲下來,把沈重的另外一隻手也握住,眼裏已經帶著淚,“你不要亂說……不是你的錯……”

沈重根本無視她的眼淚,繼續對沈默說:“如果我死掉能讓一切都變好的話,我肯定會毫不猶豫地去死。可是現在即便我死了,你還是不得不把我沒做完的事情做完,你還是要負起你姓沈的責任。我這十年來一直都想保護你,讓你開開心心地做你自己,可是……”

他的聲音低下去:“……可是我現在真的做不到了,對不起。”

沈重說完就從蘇青的手裏抽出自己的手,操縱身下的電動輪椅想走。

但這個餐廳他來得很少,心情又亂,先是後退時撞到了餐櫃,再前進時又撞到了餐椅。

沈重的臉已經有點紅,咬著牙繞過去,往電梯的方向衝。

蘇青緊緊跟在他後麵,幫他按電梯的按鈕。

他的表情一直沒有變化,目不斜視地盯著前方,直到進了電梯才有些恍然地眨了下眼。

蘇青坐到他腿上,雙手環住他脖子,在他懷裏縮成一團問:“載我回去好不好?”

沈重默不作聲地點點頭,一路都還算平靜,進了房間就默默地去拿平板電腦。

蘇青一直坐在他身上,盯著他臉色,看他劃開平板,若無其事地點開了新聞頁麵,然後半天都不翻頁,對著十來條新聞標題愣了很久。

蘇青悄悄把他平板抽走,環住他腰軟軟地問:“我們把腰封拆掉好不好呀?綁久了會不會勒得喘不上氣?”

沈重猶豫了一下說:“沈默說不定會上來。”

蘇青隻好由他去了。

沈默沒有上來,過了一會兒樓下響起腳步聲和關門聲,應該是沈默進房間了。

沈重依然沒有死心,就這麽端坐著等到近半夜。

蘇青知道他對沈默說那句“對不起”是多大的讓步,也知道他那番話是怎樣拿刀在割自己的心。

如果不是無奈到了極點,沈重是絕對不會低頭的。

蘇青再勸他換衣服上床的時候,他就沒有拒絕了。

腰封綁得太緊,已經在他皮膚上留下一條條血印。

蘇青一邊幫他擦藥,一邊氣得手抖。怎麽會有沈默這麽狠心的小孩,看著沈重難道沒有一點心疼嗎?

沈重靠在**靜靜看著她,簡直像會讀心一樣,開口說:“沈默都沒有看過我一眼。”

蘇青的手一抖,把一抹藥膏滴在他腰上。

“從小他就很少話,也很少看我,不是盯著電腦就是盯著手機,我說一百句話,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進去一句。後來不得已聲音就越說越大,態度越來越凶,就怕他聽不去,回頭做錯事,走錯路。”

蘇青輕柔地把藥膏在他身上暈開,小聲說:“很多爸爸和兒子都是這樣的呀,你要做爸爸的事,又沒有爸爸的身份,隻會更辛苦。”

沈重苦笑一下,微微側轉了頭,不知在想什麽。

蘇青把藥膏擦好了,起身洗了個手回來,從床邊矮櫃抽屜裏摸出一樣東西問:“阿重,你一直都沒有穿壓力襪,好像不太好哎。據說一直不動的話腿上會有血栓的,回頭跑到心髒或者腦子裏就不好了。我幫你穿一下試試好不好?”

沈重轉回頭來抬頭看看她,聲音很輕地說:“謝謝青青。”

蘇青看他失落的樣子就很難受,走到床尾拆開壓力襪的包裝,慢慢開始往他腳上套,邊套邊說:“其實沈默很在乎你的,你住院的時候他都快考試了還趕回來,天天守在ICU門口,哭得那麽傷心。後來他要回美國,也是因為要把學位拿到嘛。”

壓力襪很緊,她又不敢用太大力氣,半天也沒有套成功,隻好分著心繼續說:“我覺得他一直不敢回來,除了是不想回這邊工作以外,還有一點不知道怎麽麵對你。他從小拿你當英雄都習慣了,看到你應該很……很難過吧。人都有逃避悲傷的潛意識,這是自我保護的機製嘛。他也不想這樣的,可能他自己也控製不了,所以你就不要怪他了,氣壞自己多不劃算。”

說了這麽多話,襪子還是在她的手裏,剛轉移了一小半到沈重腳上,但是這襪子是要把整條小腿都裹起來的,蘇青忍不住挫敗地歎氣。

她講了這麽多話,沈重卻一直都沒接話,看她頹然地坐在那兒才說:“先來抱抱。”

蘇青拋開襪子,靠到他肩頭,覺得自己怪沒用的,不自覺歎了口氣。

“穿不上就暫時不穿了。”他反過來安慰她,“我有在吃藥,應該不會出問題,下次再試。”

她乖乖地點頭,按下操控板把床放平了,“今天累得夠了,早點睡吧。”

沈重聽話地平躺好說:“幫我墊一下枕頭好不好?”

蘇青爬起來幫他在小腿和膝蓋下麵放好枕頭,又湊回去吻吻他額頭:“晚安。”

她關掉燈,躺在沈重旁邊,照例把手探過去握住他手。

沈重說了“晚安”就沒有出聲,蘇青以為他睡著了,自己也有點迷迷糊糊起來的時候,他卻忽然叫:“青青。”

“怎麽了?”她馬上問。

沈重很平靜地問:“你原來不肯碰我,是不是也是因為自己的保護機製,知道跟我在一起會很傷心?”

蘇青立刻否認:“沒有,我跟你在一起的時候不傷心。”

沈重依舊很平靜:“可是下午你跟我在浴缸裏的時候都在哭。”

“我……”蘇青語塞了一下,“我是高興得哭。”

沈重沒有接著說話,隻是幾乎聽不見地歎了口氣,然後輕描淡寫地說:“睡吧,晚安。”

蘇青貼過去,把他手臂抱在懷裏,又一次認真地說:“阿重,我跟你在一起的時候不傷心,你不要亂想,好不好?”

沈重很輕地答應她:“好了,我知道了。青青乖。”

蘇青很用力地貼緊他,吻著他肩膀,怕他知道自己撒謊。

第二天一早有人弱弱地敲門。

蘇青剛坐起來,匆匆忙忙地套了件睡袍,去把門開了條小縫。

頭發亂糟糟的沈默站在門口:“我可以跟你們一起吃早飯嗎?”

話沒說完沈默就臉紅了,大概生平也沒這樣主動要求跟沈重吃飯過。

蘇青笑了:“好啊,那你可能要等一會兒了。”

身後傳來沈重的大喊:“關門!先關門!”

蘇青把門縫又關小一點,完全擋住沈默的視線:“我們都在樓上的小客廳吃飯,你先去再睡一會兒,等下再過來吧。”

沈默點頭,揉著眼睛又走了。

蘇青回轉了身,看見沈重已經掙紮著要自己坐起來。

她走過去按住他肩膀,親親他臉頰說:“急什麽,小朋友困得東倒西歪的,已經回去睡回籠覺了。”

她抬腿躺到沈重旁邊:“我們慢慢起來,都還沒有抱過呢。”

沈重早晨起來時還會有體位性低血壓,兩個人每天都要在**抱著說一會兒話才起床。

沈重鬆了力氣躺回去,用手臂摟住她肩膀。

順利起床收拾好以後,已經是一個多小時以後了。

沈默的頭發還是那副亂糟糟的樣子,坐在餐桌前打哈欠,餘光看見沈重和蘇青從房裏出來,就馬上站了起來,但還是隻看桌子不看人。

三個人假裝失憶,客客氣氣地互道早安,在小餐桌前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