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琦很快便被錦衣衛帶到了戒律室。

戒律室原本是刑部用作審訊犯人的房間,窗戶和牆麵都經過特殊處理,常年不見光明,如果不點燈,外麵即便豔陽高照,屋裏卻幽冷陰森,令人不寒而栗。

不過這裏離殮房最近,便被李珩選作了在刑部暫時的辦公地。

為了方便李珩處理事務,謝天雲特地帶人將長年未開的窗扇打開,又添置了不少油燈蠟燭照明,屋內勉強算得上明亮。

此刻關上窗撤去油燈,隻餘一根蠟燭在桌案上,屋內重新變得陰冷黑暗,不知何處滲過來的涼風帶著幾分透骨寒意,將蠟燭火苗吹得明明滅滅,跳躍不定。

柳希月重生成為十六後,已在這樣環境中待了兩天,仍是感覺不適,雙手抱臂搓了搓。

書琦倒是鎮定,自被錦衣衛帶入戒律室,便規規矩矩跪在屋中,等候詢問。

十六七歲的少年人,五官清秀柔和,穿著半舊不新的墨綠色的直綴,頭發用同色發帶束起,全身無一名貴配飾,卻自有一種清冷氣質。

雖是跪著,脊背卻挺得筆直,麵上神情一片坦然,絲毫沒有慌亂或恐懼,看著倒不像是在府內當差的下人,說是哪家的公子哥也不為過。

李珩靜靜觀察了書琦片刻,沒有言語,朝身旁的柳希月使了個眼色。

柳希月接了他的令,收起思緒,輕咳一聲,出聲問道:“你可知召你來是為了什麽?”

“知道。”書琦抬眼看向她,目光平靜,“為了二小姐遇害一事。”

“既然知道,那便說說當天究竟是怎麽回事。”柳希月不動聲色地看著他。

書琦垂下眼,默了片刻,頗為認真地回憶起來:“二小姐失蹤前一天晚上,老爺特召我去書房,命我第二日去朗月書院為少爺交束脩,相府離朗月書院頗有些距離,因此當日我特地起了大早,天還未亮便出了府,傍晚方歸,歸府不多時,二小姐身邊的巧雲姑娘來尋我,要拿小姐買的孤品字畫,我一日未在府內,並不知道什麽孤品字畫,自然無法給她。”

書琦說著歎口氣:“奇怪的是巧雲姑娘卻咬定晚膳前還見過我,我當時覺得荒謬,因此與巧雲姑娘爭辯了幾句,還請了門房來替我作證,巧雲姑娘當時便覺得有異,慌忙跑回院內,就發現二小姐不見了。”

柳希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此說法倒與巧雲說的並無出入。

他的行程,也並無不妥。

朗月書院在京外的朗月山,大齊創立初便設立在山頂,已經很有些年頭。

朗月書院原本並不出名,但由於連著兩屆的新科狀元皆是出自朗月書院,自此名聲大震,京中權貴皆想將家中子弟送往朗月書院就讀,柳相自然也不能免俗。

柳府內唯一的男丁柳墨玨九月便滿八歲,正是要送去書院讀書的年紀,這時候去送束脩倒也說得過去。

而朗月山距京城距離較遠,從相府到朗月山就是坐馬車也需兩個時辰,從山腳再到山頂也需費些時間,書琦來回用了一整天也能說得通。

“你既說自己不在府內,可有人能為你作證?”

書琦嗯了一聲:“我出府後在城南驛站坐了馬車,到朗月山腳後遇上禮部尚書身邊的墨秦,與他一同上山下山,車夫與墨秦皆能為我作證。”

李珩冷冷地出聲吩咐:“派人去城南驛站和禮部尚書府查問。”

立刻便有錦衣衛領命出門。

“若是此二人能為你作證,那麽巧雲那日在府內所見之人確不是你,你也不可能是殺害柳二小姐的凶手。”柳希月淡淡開口。

“還請大人明查。”書琦俯身以頭觸地,麵色如常,眼眶卻微微發紅,“書琦年幼時家中受災,與親人失散,流落京城,連飯都吃不上,若非柳夫人將我收留,恐怕早已死在大街上,且老爺已許了我做少爺伴讀,陪伴少爺在朗月書院讀書,待到少爺學成,便去了我的奴籍,將來去科考也好,或是到莊子上做管事也好,全看我的意願。柳府一家於我有恩,我又怎會不顧恩情做謀害小姐,做那忘恩負義的小人?”

柳希月冷眼瞧著他的喜怒不行於色的樣子,暗歎一聲,心道難怪這幾年自己父親格外倚重書琦。

書琦的來曆她倒是知道幾分,與父親旁的心腹小廝不同,書琦並非家生子,是自己四歲那年進府的,那時候母親剛有孕,旁人見了母親懷相,都說是個兒子,父親高興,從人牙子手裏買了幾個資質不錯的幼童,準備給兒子做陪讀書童用的。

可惜,母親那一胎沒有保住,不過月餘就不幸小產,這幾個孩子便再無用處。

母親心善,可憐幾個孩子年幼又無家可歸,還是將他們留在柳府當差,書琦也是近幾年才被提到外院給父親辦差。

他性格內斂穩妥,不管麵對怎麽樣的事皆可沉著應對,很符合柳相的要求,因此格外受柳相重用,也難怪柳相願意送他去讀書,許他光明前程。

“我信你。”柳希月點點頭,轉而問起正題,“你外出辦事之事,可有旁人知道?”

柳希月從一開始便知巧雲在柳府內所見的並非是書琦本人,方才不過是為了讓書琦覺得自己肯相信他,讓他放下防備,更好套話,畢竟有些問題涉及到柳府秘事,直接問他不一定願意全盤托出。

書琦不明白她為何這樣問,但還是點頭回答:“我第二日一整日都不在府上,需要有人頂替我的差事,因此得了令便找了管事報備,請他安排人在外書房伺候。”

說著他又頓了頓:“大人的意思是懷疑有人知道我不在府內,鑽了空子?”

柳希月也不打算瞞著他,嗯了一聲:“此人得了消息,假扮你的樣子,用孤品字畫支走了巧雲,趁柳二小姐身邊無人之時將她劫走。”

假扮成他的樣子劫走了二小姐?

書琦臉上的血色在一瞬間褪去,理性與平靜也隨之散去,他猛地直起身,驚聲問道:“是因為我……二小姐才遇害的?”

柳希月沒有給他明確答複,轉而問道:“你好好回憶一下,最近身邊可有什麽可疑人或事,或是新認識了什麽人?”

“我……我不知……”書琦呆呆地愣了一會兒,頹然地跌坐回去,低聲喃呢,“我整日都在柳府,少有出府結識他人的機會……我真不知……”

李珩冷冷站起身,盯著書琦的臉。

燭火閃爍,他雙眼幽冷,如深淵下的潭水,一眼望不穿。

“不,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