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聽柳希月這麽問,又笑了:“我其實什麽也沒做,隻是給了他們一點希望。”
“當然這些還得多謝李玨,他表麵上雖是不說,卻一直想要取太子而待之。”
“再加上柳家那位長小姐,兩兩一湊,昏招頻出,”
“我不過是讓手下的姑娘去攛掇攛掇平北侯的世子,再讓世子去勸那長姑娘,她就被欲望衝昏了頭,竟然連自家姊妹父母都下得去死手,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與他們相比,我做的這些又算是什麽?”
柳希月不屑地看著他:“太子不是你親兄弟嗎?你謀害太子,與他們有何分別?”
“我沒想要太子的命,隻是想要他不能再做太子。”李玄搖頭,為自己分辨,“若他還活著,來日我登基,或是六弟登基,自然會好好善待他,奈何他自己想不通……”
“你會讓平王殿下登基?”柳希月打斷他。
“為何不會?”李玄狐疑地看向柳希月,“他仁厚寬容,雖是看著冷漠無情,實則有情有義,他若願意,來日成了皇帝,自然也是個為國愛民的好皇帝,隻可惜,我勸了他多次,他始終不願。”
“我以為殿下這番謀劃,隻是為了權利,沒想到竟是為了大義。”柳希月冷冷地說道,語氣裏還有些嘲諷的意味。
李玄聽出她話裏有話,但並不生氣,隻是反駁道:“我想要做皇帝,隻是想拯救大齊百姓。”
“我一個人的力量太單薄,若沒有皇帝的允許,我根本不可能改變他們的命運,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受苦然後死去。”
“都說幻影閣的收價高,可謂是天價,可那些銀子我自己一分沒留,全都用來救濟百姓。”
“可那又如何?什麽都不能改變,甚至不能讓他們吃飽飯!”
“所以,我知道,除非我能改變上位者,不然我做什麽,都沒用,所以我不得不去謀劃,不得不去爭搶……”
“那幻影閣那些受苦的殺手呢?那些被幻影閣迷藥折磨得夜不能寐的殺手呢?他們難道不算大齊的百姓嗎?”柳希月突然冷冷出聲,打斷了李玄的話,“殿下可真是好說辭,若不是我親眼看見那些無辜人的下場,我都快要相信殿下這番說辭了。”
李玄被柳希月突然質問,先是一愣,隨即皺了皺眉:“秘藥?我不知道,我十四歲才從上一任閣主手中接手了幻影閣,那時便叫人停了他們之前所有手段,更何況,後來的殺手都是我救助的孤兒,若沒有我,他們早就死在了大街上。”
李玄似乎越說越覺得自己有道理,越說越慷慨激昂。
“‘一將功成萬骨枯’!”
“這世上,哪有變革不需要流血?為了天下人的明天,他們的犧牲是值得的!”
“比他們庸碌無為地活著,有意義得多!”
“我相信,他們泉下有知,也會為自己能這麽死去,而感到驕傲!”
柳希月聽著他這番說辭,突然覺得自己之前妄圖說通他,讓他意識到自己有錯,讓他找聖上自首是一件多麽天真的事情。
李玄有一套自己的邏輯,在他那套邏輯裏,他做的所有一切,都是正確的,都是合乎常理的。
她懶得再辯,隻站起身,冷冷問道:“現在,殿下的大業將成,幻影閣殿下預備怎麽辦?”
李玄似乎早就料到柳希月會這麽問,又或是早就有了這個打算,他從懷裏掏出一塊幻影閣腰牌,放在了兩人之間的書桌上。
“這塊腰牌,是幻影閣閣主的令牌,幻影閣的機製,是誰有這塊腰牌,誰便是幻影閣閣主。”李玄將腰牌往前推了推,“現在,我將這塊腰牌交予郡主,煩請郡主將亡妻的玉簪還給我,至於郡主是否要將這些事告訴聖上也好,告訴六弟也好,都是郡主的自由。”
柳希月低頭看了看桌上做工精細繁複,與之前那名殺手腰牌極為相似,卻又更加繁複的腰牌,沉默了許久,伸手將拿腰牌拿起。
“稍後我會派人送來。”說完,柳希月沒有任何猶豫,轉身就走。
出了晉王府,柳希月隻覺得心裏煩悶抑鬱,難受得緊。
她抬頭望了望天上的圓月,歎了口氣,吩咐身邊的車夫:“去詔獄。”
隨後,她便踏上馬車,隨著馬車一起駛入夜色。
因著是深夜,再加上柳繁月是重刑犯,詔獄給柳繁月安排了一間單獨的大牢房,周圍好幾間,全都空著,沒有安排犯人。
這也給了柳希月同她說話的機會。
她端著藥開門進去之時,柳繁月並沒有睡,她揚頭看著牢房的房頂,正發著呆。
前段時間,詔獄傳來消息,柳繁月突然瘋了,請了太醫診治,卻是無能為力。
她瘋得很徹底,醫治不了。
柳希月慢慢走進去,將手中的藥碗放在桌上,淡淡地開口道:“我方才去見了晉王。”
柳繁月沒有焦距的眼睛,瞬時回神慢慢轉向柳希月,似乎帶著不解,又似乎在等著她繼續往下說。
“他同我說了些事,說了他是如何攛掇你表哥,又是如何攛掇李玨,讓你們以為自己有機會成事,取太子而代之,為他辦事。”柳希月的聲音很平很緩,似乎沒有什麽情緒,“我想,既然你已經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這些事你應當也是知道的,也難怪你突然瘋了。”
柳繁月沒有反應,隻是看著她,並沒有說話,隻是那雙眸子裏似乎有什麽東西亮了又滅。
“你在知道這些後,有後悔過嗎?”柳希月抬頭看著她,“發現自己費盡心思謀劃,到頭來隻是別人手中的一枚棋子,隻是為他人做嫁衣時,有後悔自己對妹妹和父母痛下殺手嗎?有後悔自己毀了自己的人生,毀了自己的家族嗎?”
柳希月盯著柳繁月那張熟悉而又有幾分陌生的臉,慢慢地開口喚道:“長姐。”
柳繁月在聽見她這聲呼喚後,突然咧開嘴笑了。
那笑容純淨,眼神澄澈,恍若五歲的小姑娘。
“二妹,你想不想吃糖葫蘆?”
柳希月看著她,聽她這般問自己,突然想起了小時候。
那時候自己五歲,同柳繁月吵了架,柳繁月被父親趕著,不情不願地同自己道歉,開口說得,便也是這句。
她歎口氣,將藥遞到了柳繁月的麵前。
“長姐,該喝藥了,再不喝,該涼了。”
柳繁月不疑有他,捧著藥碗,大口地喝了下去。
這藥尋常柳繁月也喝,隻是為了讓她保持清醒冷靜,不要在牢裏大吼發瘋。
但今日這藥卻不是。
這是她特意要來的秘藥,能破壞柳繁月的大腦,讓她將前程之事都忘記,變成一個無知的孩童,或是……
傻子。
這樣,能保住她的命。
柳繁月做了那麽多惡毒之事,讓她死去,太過容易,也太便宜她。
就讓她在這方寸之地肮髒卑微地活著,這是她該得的折磨和懲罰。
隻是做完這一切,柳希月心中的鬱氣沒有絲毫的消散,反而還是沉重。
她慢慢走出詔獄,卻在詔獄大門推開的一瞬,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我聽車夫說,你來了詔獄。”李珩手裏拿著披風,見柳希月出來,麵帶關心地迎了上來,“怎麽了?是不是談得不順利?”
柳希月搖了搖頭,簡單地同李珩說了今日對話的內容,便將幻影閣的腰牌拿了出來,遞給李珩。
“他將令牌交了出來,殿下預備如何?”柳希月問道。
李珩卻沒有直接回答,將披風披在了柳希月的肩上。
“先不說這個,夜深了,外麵還冷,你先回去休息,我們明日再議。”
柳希月看著李珩滿帶關心的臉,突然就笑了。
“好,我們明日再議。”
也是,雖然現在的日子讓人煩悶,可她還有李珩,她還有許多個明日。
今後的日子還長,她有自己的中統局,有自己的父母,還有李珩。
不管明天有什麽,她都相信自己能一一解決,能越來越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