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洛四百二十三年的七月十五,是南周武皇帝姬滿駕崩的第十五天。

昆侖之巔。

喪夫不久的虞皇後一襲曳地紅袍緊緊的裹在肩頭,白茫茫的雪地裏拖出的那一抹殘紅尤為刺眼,她身前走著一個顫巍巍的盲眼老人,老人雙眼上綁著一塊黑布,布條在腦後隨意的挽了一個結,留了很長的布尾,在老人銀白如雪的發間忽隱忽現。

虞皇後盯著這塊黑色的布尾有些出神,她不知道這個盲眼老人還能活多久。當虞皇後看著老人背影越來越蹣跚之時,她心裏忍不住歎了口氣,這歲月果然這般無情,就連名滿天下的他,也是要老的。

緩慢的行進中,盲眼老人步伐越來越蹣跚起來,虞皇後幾次三番想上前攙扶,卻都因為那塊黑布,斷了心思。

終於老人在一個亭子前麵停下,那是昆侖之巔,雪崖之畔唯一的一座亭子。

漫天的落雪中,亭子顯得尤為孤寂。

亭子叫望海亭。

此處望的自然是雲海。

兩人站定,腳下茫茫雲海,翻滾奔騰。

一隻野鶴清鳴,在漫天大雪裏淒然飛過,劃破了落日西沉的軌跡。

老人袖了雙手,蒼白的胡須在黃昏的風裏晃了晃。

“入秋之後,昆侖山的風是一天比一天大啊!”

“怕是比不得朝堂的風大吧?”虞皇後語氣裏有些不善。

“風總歸是一樣的風,隻是吹亂的地方不太一樣罷了!有些風吹亂的是塵世,有些風吹亂的是人心。”

“有區別嗎?”

“塵世藏的是濁,人心藏的是禍。”

虞皇後有些動容:“那依先生之見,我們這場風,可會吹起世間禍亂?”

老人淡淡一笑,接著說:“這麽些年了,你還是容易想得太多,王子下昆侖,原本不就是我們所期望的嗎?”

虞皇後沒有回答,似乎在思索老人的話,又似乎回憶些什麽。

老人繼續說道:“這也許會是一件好事”

虞皇後看了老人一眼:“我還真想不出哪裏還有好事?”

老人說:“你不是由皇後變成了太後了嗎?”

虞皇後神色裏閃過一絲冷厲,又迅疾歸於平靜。

老人再次開口:“依照計劃,現在迎接王子的儀仗隊已經到風暮原了吧!”

虞皇後思索了下:“風暮原的蒹葭海,值得這孩子下山看上一看……想來今年的蒹葭花開,不比當年遜色多少!”

老人聽出了皇後的心思,微微一笑,悠然吟了一首詩來:“風瀾輕卷千堆雪,蒹葭起落萬裏霜,不妨人間浮一醉,孤舟天下白月光。”

虞皇後臉色大變:“怎麽先生也知道此詩!”

老人正色道:“咱們南周國的武皇帝戎馬一生,錚錚鐵骨,何曾有過溫柔?要不是當年陪他看蒹葭海的人是你,隻怕這首詩少不得殺伐之氣!”

虞皇後眼中似乎泛起了淚光,說的話卻斬釘截鐵:“死去的人,就不必多提,我反而更擔心這孩子,隻怕天下間要殺他的人,絕不比殺我的人少,難道我們真的就放任這孩子不管了嗎?”

老人說:“他雖然是你的孩子,也算是我一手救活的,但仔細想來,其實他不屬於我們任何人,他必須要在塵世的大風裏,找到他自己,否則我們的大事,絕無一絲可成的希望!”

兩人都沉默下來,半晌沒有作聲,隻有昆侖山巔的風聲愈來愈大。

老人麵龐朝向落日方向,夕陽爆發了西沉前最後的光亮,有些璀璨,又有些微弱。

那些光線彼此糾纏著掙紮著分開了天地最後的一絲光明。

老人看著最遠的遠方,問著最近的身旁。

那裏還有光嗎?

還有一點!

還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