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急火燎地趕回家,打開門一看,樂樂正趴在陽台上朝樓下看,一聽到門響,鞋也來不及穿,馬上飛跑過來,一頭紮進媽媽的懷裏,哭得很克製,抽抽噎噎:“媽媽,你去哪裏了?你是不是生氣了不管我了?”
她此刻的心軟得像棉花,又心疼又後悔,溫柔地摸著孩子的腦袋:“沒有,沒有,媽媽隻是,出門處理了一些工作,怎麽會不管你了?”
李隱曜也愧疚地摸了摸樂樂的頭,說:“又闖禍惹媽媽生氣了?”
樂樂深夜醒來,偌大的家空無一人,九歲的孩子難免害怕,害怕的同時,也在胡思亂想,胡思亂想的同時,也在反省。此刻抱著失而複得的媽媽,忙不迭地保證:“媽媽,我錯了,我不應該在考場上畫畫,我以後一定向劉明軒和劉欣欣學習,認真聽講,好好寫作業,讓你也能做優秀家長,在家長會上有麵子,我保證。”
孩子的話讓周湘芫汗顏,心裏五味雜陳,她在這一刻才意識到自己在教育孩子上的無能和蒙昧,孩子就像一棵樹,她卻非要把這棵樹圈在一個框子裏,剪去自己認為長歪了的分叉,希望它按照自己的意願,長成自己期待的樣子,她卻忘了,它本來是一棵樹,是樹,就和別的樹不一樣,不是千樹一麵,它有自己的風姿。
她牽著孩子回到客廳的沙發,看著他還掛著眼淚的臉蛋,說:“不,你不必像他們一樣,你可以不乖,但是別變壞就好,你不用做完美小孩,媽媽也不必做優秀家長,媽媽愛你,因為你是獨一無二的你。”
這番話感動了樂樂,他再次保證:“媽媽,我錯了,我不應該在考場上畫畫,我以後不這樣了。”
“對,你不應該在考場上畫畫,但是,其實你畫的那些畫棒極了,惟妙惟肖,特別形象。”
李隱曜也在一旁翻出了樂樂的大作,繃不住笑了,調侃道:“畫得不錯,我上學時也在課堂上畫過老師,不過沒你畫得好。”
樂樂覺得慚愧,忙去搶那些畫,周湘芫忽然說:“那個奧數班退了吧?我們去報對麵那個叫潤物的畫畫班,好不好?”
樂樂愣住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嗎?”
周湘芫點點頭。
樂樂欣喜若狂,手舞足蹈地撲倒媽媽:“媽媽你最好了。”
她被按倒在沙發上,聽到兒子又說:“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喜歡吃甜甜的豆腐腦,每個人都是自己喜歡的口味,所以你也可以喜歡吃香菜,我不會告訴別人的,我不想媽媽被抓走。”
在反對香菜的世界裏,當一個人允許你吃香菜,就是最高規格的偏愛。她有點感動,又覺得好玩,追問:“你喜歡吃甜豆腐腦,我怎麽不知道啊?甜的怎麽吃啊?”
“我好朋友請我吃過,反正就是好吃,你不許反對。”樂樂撅嘴撒嬌。
“好好好,不反對,明天我請你吃。”
李隱曜拿來了她的拖鞋放到腳邊。剛才著急安撫孩子,她鞋沒脫就進了門。
換好鞋,李隱曜又把換下來的鞋子放回鞋櫃。
想穿越回去的心思就這樣暫時打消了,丈夫貼心,兒子可愛,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再回到公司上班,心態也發生了變化,大有一種甩開膀子大幹一場的衝動,但這個大幹一場,是搜集證據。
心裏有了信念支撐,做起事來也不再畏手畏腳,人一鬆弛,做來反而順利許多。她又去了加工廠,輕而易舉就檢測出一些問題,得到自己想要的證據。
這些事,對小白也沒藏著掖著,有時他陪著,有時沒有,但有什麽進展,她也會對他說。拋開對老陸汀白的偏見和印象,現在看小白,就像一個可親的弟弟,她會把自己種的香菜當稀罕的特產一般捆紮一小捆悄悄送給他,她也會給他分享樂樂的成績——樂樂期末考試,數學考出了七十六分的好成績,語文也考了八十多,這是質的飛躍;她把樂樂畫的老師動物畫像給他看,小白被逗得哈哈大笑,後來辦公室的其他人都加入大笑的隊伍,並熱烈地給公司的人取類似的動物外號。
有人給何藏金取名叫笑麵比特犬;研發部的趙岩換女友頻繁,又常喜歡講黃段子,被取名“瘋狂的泰迪”,最後大家打趣小白,給他取了好幾個外號,他都搖頭否決,末了,他自封:“沉默的藏獒更適合我。”
有人誇張地故作害怕狀:“我好害怕哦!”
大家一笑了之。
看著這群可愛的同事,周湘芫有些不舍。
現在證據確鑿且充分,她還在猶豫,如果舉報,她將來了難以在公司立足,無論是主動辭職還是被辭職,她麵臨的都是失業。
夫妻倆雙雙失業,對一個家庭來說,天都塌了。
小白也勸她三思,她一時迷茫了。
快下班的時候,何藏金派人叫她去辦公室。
何藏金先說了幾句客套話,然後步入正題,說:“總公司有意向想成立一個高端休閑食品研發中心,擬任你為總監,先恭喜啊!”
總監自然比主管好,但是,她心裏並沒有太多歡喜,更多的是困惑。
“何總,我想問一下,什麽叫高端休閑食品?”
何藏金沉吟了一下,說:“我們除了做嬰幼兒零食,也有一部分休閑零食,比如瓜子啊,薯片啊,但是,我們不想做普通的零食,我們的產品要創新,這個產品創新、產業升級的重擔,就交給你了。”
她聽明白了,微微冷笑了一下:“可不可以這樣理解,我們給產品換個口味,換個包裝,就叫創新,就叫升級了,然後做一輪廣告,就可以漲價了?”
這番話一時讓何藏金有些尷尬,哂笑著:“你是專業人士,話可不能這麽說。無論怎麽說,對你個人而言,升職加薪總是好事,隻要公司平穩發展,季度獎金、年終分紅少不了。到時升職宴記得邀請我啊!”
這個消息太突然,她一時還沒回過味來,木木的,不知該如何回應,何總馬上表示:“你放心,我隻去買單,不影響大家嗨皮!”他盡力表達他的平易近人。
她心頭有點亂,牽強地笑笑:“謝謝何總。”
回家的路上,她暗自算了一筆賬,升為總監,有季度獎金,還有公司股份,年底分紅是一筆可觀的收入,比現在的收入翻了一番。就算她有一天回去了,另一個自己回來,留給她一個好前程,總好過留一個爛攤子,有好的經濟基礎,她的小樂樂生活才能安穩富足,她才能放心。但是……,一想到“但是”,她又猶豫起來——為什麽在這節骨眼上,公司想起提拔她?是看出她有“貳心”,拉攏軍心?她如果接受了這份厚禮,那麽,公司食品安全問題,還管不管了?
這天晚上,一則新聞又刺激了她。一個十歲小女孩,有性早熟跡象,檢查是長期食用某品牌奶粉導致。女孩的媽媽在鏡頭前義憤填膺,說到傷心處,潸然淚下。
為人父母,她現在深有體會,無論是大樂樂,還是小樂樂,在飲食上,她都特別用心,買任何一種食物,都要仔細分析甄別配料表,不敢有一絲差池。看到這孩子的母親,她忍不住摸了摸樂樂的頭,關掉了電視。
李隱曜在陽台晾衣服,她忍不住問:“老李,我要是失業了,你養我嗎?”自從打乘客事件後,他的網約車賬號被凍結了,這幾天在家休息。
樂樂先搶答:“我養你,我養媽媽,我有壓歲錢。”
她笑了笑。
李隱曜意識到她話外之音,認真地想了想,說:“有一家創業公司叫我入職,待遇比之前少一半,但養家也可以了,如果不去那家公司,我也可以去送外賣,多跑幾單,兒子就能上補習班,多跑幾單,老婆就能買金項鏈,哈哈!”
他倒有心情開玩笑。
但是看到他篤定沉著的樣子,她也堅定了許多。
決定去食藥總局這天,她沒有告訴小白,最後關頭,她不想他摻和進來,不想連累他。
車子開到半路,手機有陌生電話進來。她靠邊停車接電話,瞬間臉就白了,對方聲稱是某醫院的,她的兒子和同學打架,從欄杆上翻下來,昏迷不醒,讓她趕緊到醫院去。
樂樂放暑假了,放在小區附近的托管班,這才第二天,就發生這樣的意外。她頓時慌了。
關心則亂,她掛了電話,再次啟動車子,手卻抖得厲害,車子不知出了什麽故障,怎麽也沒反應,情急之下,她隻好下車攔了一輛出租車。出租車司機一聽她的孩子躺在醫院急救,一腳油門,車子跑得飛快。
她大口喘著氣,感覺大腦缺氧,一片空白,嗓音滯啞:“快點!快點!”
出租車一路狂奔,逐漸駛出熱鬧的市區,她稍稍冷靜了一些,覺出不對勁兒——樂樂的學校在銀河路,離那裏最近的醫院是市第二醫院,車程五分鍾而已,急救怎麽會舍近求遠,送到二十裏之外的x醫院?她用力拍了拍胸口,強令自己平靜下來,這才想起,應該給托管班的老師打個電話求證。
老師接了電話,還不等她開口,先交代樂樂的情況:“樂樂媽媽,樂樂今天很乖啊!中午炸醬麵吃了兩碗,現在在玩樂高,你現在要來接他嗎?”
她的心像過山車似的,瞬間跌到平地,長長地鬆了口氣,可以肯定,剛才接到了騙子電話,這騙子也並不高明,怪自己亂了陣腳。
“師傅,咱們掉頭回去吧!到銀河南路。”她說。
司機師傅卻並沒有反應,依然悶頭朝前開,她叫了幾遍,對方如耳聾了一般,一言不發。
她忽然意識到,剛才的騙子電話,和這輛出租車,是同一個騙局。車子出了三環,拐入一條省道,車流逐漸稀了。她慌了,用力拍打車門。
“你要開到哪兒去?停車!放我下車,我要報警了。”
司機終於開口,語氣沉著冷靜,帶一絲嘲諷:“報什麽警啊!別緊張,隻是有位老朋友請你吃飯,讓我送你過去。”
她顧不得許多,開始撥打110.
車子忽然一個急刹車,她的身體瞬間前傾,頭撞在司機後座的護欄上,腦子嗡嗡響,手機也滑落出去,不知掉到了哪裏。
司機下了車,戴著口罩,眼神陰鷙,打開了後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