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來如山倒。

晚飯沒胃口吃，她又回來躺下了，睡得迷迷糊糊，婆婆進來了一次，給她拿了體溫計，低燒，需要物理降溫，樂樂拿來自己發燒時用剩下的降溫貼，貼在媽媽的額頭，婆婆找了藥讓她吃下睡了。

約莫十一二點，李隱曜回來了，上床來，摸了摸她的額頭，額頭滾燙，小聲問：“去醫院看看吧？”

她渾身痛，喉嚨也開始幹痛難忍，不想動，“發燒到晚上是會體溫更高，明天早上再看吧！”

他躺下來，隨口閑話：“今天送餐，好多餐館被封，被打砸，最近挺亂的，你也別出去了，好好在家歇一歇。”

“嗯！”

一夜之後，體溫稍退了一些，但頭重腳輕，喉嚨腫痛，開始咳嗽。掙紮著起了床，李隱曜帶她去了社區醫院，診斷是病毒性感冒，開了藥，掛點滴，他在一旁陪著。

她的手機響起來，一隻手紮著針，不方便拿手機。

他幫她從包裏拿出來，陌生號碼，他知道她最近深受網暴困擾，正要掛斷，她阻止了，為難道：“萬一是麵試通知呢？”

他把電話遞給她，她接起，剛放到耳邊，一陣刺耳的謾罵聲傳來，她皺眉，忙把聽筒拿開，他接過去，掛了電話，關機。

“我記得有個名人說，人是不得已才工作的，人本來是不需要工作的。”他安撫她。

她疲倦地笑笑：“還有個名人說了，天氣好極了，錢幾乎沒有。”

“湘顏，不要這樣，別給自己太大壓力，還有我呢！”

回到家，婆婆已做好了早飯，李隱曜隨便塞了兩口就去“上班”，周湘芫望著豐富的早餐，卻毫無胃口，勉強喝了幾口粥，喉嚨吞咽疼痛，吃了兩口就放下，回屋躺下了。

過一會兒，婆婆端來熱水，憂心忡忡：“從昨晚到現在都沒好好吃飯了，那怎麽行？你有什麽特別想吃的，我給你做。”

她搖搖頭。

吃了藥，昏昏睡去。

午飯，晚飯，依然隻是勉強吃了幾口。婆婆忽然靈光一閃，問：“想不想吃，那個？”

“哪個？”

“就是那個。別問了，我知道了。”

樂樂看著大人們在餐桌上打著啞謎，脫口而出：“我知道，那個，就是香菜，還有個名字叫芫荽。”

奶奶輕聲嗬斥：“快吃飯，別瞎說。”

又一個夜晚來臨，發燒反複，淩晨時分，她聽到開門關門聲，以為是李隱曜早起上班去了，她翻個身，又迷迷糊糊睡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外麵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她一激靈醒過來，發現李隱曜也剛剛被驚醒，急急忙忙下床去查看。

外麵隱隱傳來李隱曜焦灼的聲音：“媽，你起這麽早幹嘛去了？胳膊上的傷怎麽搞的？”

周湘芫聞言也起身出去，看到丈夫正焦灼地查看婆婆的胳膊，那裏有嬰兒巴掌大的一片擦傷，一團紅破，滲出血跡。

“媽，你去哪兒了？摔了嗎？”周湘芫看看外麵的天色，才剛蒙蒙亮，牆上的時鍾剛剛指向六點半。

婆婆有點不好意思：“去買了點菜，沒事，沒有大礙，抹點藥就行。”

周湘芫忙去找小藥箱，拿出碘伏、雲南白藥，幫婆婆擦藥，婆婆推脫：“我來，我自己來。”

李隱曜接過碘伏：“我來。”

他一邊小心塗抹，一邊埋怨：“就算買菜，也沒必要去這麽早啊？哪家菜店開門呢？烏漆麻黑的，摔了吧！”

“要不是他們追我，我也……”婆婆一急，說漏了嘴，連忙噤聲。

這時，周湘芫才看到進門玄關處的一個黑袋子，打開一看，裏麵是一小把香菜。

她的心跌了一下，一時失語，默默地走過來，問：“你，去天光墟了？”

婆婆被疼得吸了一口氣，不好意思道：“我聽說，那個地方能買到，心想去試試。”

周湘芫看著老人受傷的胳膊，忽然鼻酸，嗔怨道：“媽，不過是一口吃的，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心裏怎麽過意得去？”

婆婆拍了拍她的手背，喟然道：“這可不僅僅是一口吃的。香菜是個好東西，我知道，香菜在中醫上認為屬於一種中藥，具有發表、透疹的效果，感冒也屬於外邪襲表，所以感冒期間是可以吃點香菜的，二則，你原來懷樂樂的時候，我沒照顧好你，有一次想吃西瓜，大冬天買不到，我也沒在意，還說你矯情，你大概一直怨我吧！我一直就想，彌補彌補。”

大冬天的西瓜？婆婆講的自然是她和兒媳周湘顏之間的事，雖然有偏差，但周湘芫懷孕和坐月子的時候，婆婆確實也給她了許多氣受，說不怨恨那是假的，但十多年過去，早已淡忘了。

“媽，我沒有怨你，過去的事了，不要再提了。你平平安安，就是我們的福。謝謝你！”

得到兒媳的諒解，婆婆臉上露出釋然的輕鬆表情，問：“這點香菜，死貴死貴，你想怎麽吃？涼拌，還是做湯？”

李隱曜幫母親塗完藥，狠狠地扔掉棉簽，臉上浮現一層怒意。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香菜到底有什麽罪過？為了吃一口，還得偷偷摸摸，像過街老鼠似的，到底是為什麽？為什麽？”說著，他站了起來：“這個世界不應該是這樣子的，我必須要做點什麽？”

他往外走，周湘芫擔心起來：“你要幹什麽？老公，別衝動啊！”

他在玄關處站了站，沉吟數秒，轉頭，又恢複了平靜：“不幹什麽，我去上班。”

婆媳倆都被他一驚一乍逗笑了。

早餐，婆婆用那點香菜給她做了個香菜蛋餅，拌了涼菜，剩下的又放回冰箱：“省著點吃，不好買。”

病中脆弱，更容易感動，現在看著婆婆，更覺得可親了幾分，她叫婆婆靠近，說要告訴她一個秘密。

婆婆把耳朵靠近，周湘芫悄悄說：“我知道一個地方，種了一大片香菜，沒人知道，還不要錢。”

“真的嗎？在哪兒？”

“就在銀河公園後麵的一個廢棄工地，東邊圍牆……”她把餛飩店老板娘說的地址告訴婆婆。

婆媳倆相視一笑，香菜的秘密讓婆媳倆的關係似乎更親密了幾分。

到了下午，周湘芫覺得症狀緩解了許多，躺不住了，打開電腦準備瀏覽一下求職網站，修改了一下簡曆，放寬了求職範圍，一些專業不對口的崗位，也決定一試。

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當一天周湘顏，就扮好周湘顏的角色。

退出求職網站，一時手癢點開了微博，發現關於香菜的熱搜仍居高不下，她在話題廣場一條條看下去，發現似乎風向變了，愛香派似乎占了上風，許多人都站出來發聲，表達對香菜的喜愛，甚至有些專業人士，美食博主，作家大v們都出來科普香菜，帶大家重新認識這種食物。斬香榜上，也不再是謾罵一片，多了許多溫和和理智的聲音。

一個叫“我要天天向上散發著光”的賬號在周湘顏的頭像下留言：“‘仔鵝春餅細，香菜晚羹甜’。這個菜譜怎麽樣，試一試。”

下一條，仍是這個賬號，在底下科普香菜的來由：“香菜，別名胡芫，芫荽，公元前229年，西漢張騫從西域帶回香菜種子，所以叫香芫。”不僅有文字介紹，還附了一段動畫小視頻，用動畫展示了香菜從一顆種子，到發芽，長出枝葉，變成美食的全過程，小動畫做得詼諧可愛，許多人點讚留言，那條評論底下，幾乎成了交流香菜美食的根據地，她看到許多新奇的香菜的吃法，躍躍欲試。

做晚飯時，周湘芫被那句留言啟發，按照自己的理解，和婆婆一起合作，做了芫爆仔鵝，土豆絲，煎餅和粥，估摸著李隱曜快進門了，她又回到**躺下裝病，做出病怏怏的樣子。

幾分鍾後，李隱曜進了家門，過了一會兒，進臥室來探望她，先摸了摸額頭，困惑道：“不燙了啊？嗓子還難受嗎？走！去吃飯。”

她搖搖頭：“沒胃口，不想吃。”

“那想吃什麽？我去買？”他像哄小孩一般。

她故意做出黛玉病嬌狀：“我想吃‘仔鵝春餅細，香菜晚羹甜’，能買到嗎？”

李隱曜先皺眉想了想，下一秒反應過來，笑了，撓頭道：“你知道那是我了？你怎麽知道的？”

“心有靈犀，猜的，我的‘天天向上散發著光’先生。”她扶著他的手，下了床：“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