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隱曜得到一個工作機會。
這天，他接到一單，一份炸雞套餐，地址顯示是此地的一處高檔社區。這個地址他還從沒去過，就開了導航。
本來一路暢通，誰知快到的時候，有個路口在修路，被圍擋起來，他不得不拐了一個彎，繞了好大一圈，才到達那個小區的東門，眼看著要遲到了，進了小區之後，裏麵曲徑通幽，如同迷宮，繞來繞去，才終於找到a區21棟。係統顯示已經超時。
到達送餐樓層，按了門鈴，是一個四十多歲保姆模樣的女人開了門，接過炸雞，朝門裏嘮叨：“我做了飯，你非要點炸雞，回頭你媽要是罵人，可不關我的事。”
一個中年男子提著文件包從室內走出來，和顏悅色地勸解：“這是小孩子的快樂，偶爾吃一次，我們都不說，軒軒媽媽不會知道的。”
房內有個男孩大聲喊：“爸，我有一道題不會做。”
男主人敷衍：“我下午還有個會，快來不及了，不會做的題先空著，家教老師不是一會兒就來了嗎？”
“老師今天生病請假不來了。”
……
李隱曜本來站在門口一直猶豫，想對點餐人說句好話，讓他不要因超時給差評，正好看到這一幕，試探性地問：“什麽題？我可以試試。”
男主人眼前一亮，遲疑了一下：“高三的數學題，你會嗎？”
“我那時候考了滿分。”
男主人的電話響起來，大概是他的會議在催，他神情有點焦灼，來不及多想了，把李隱曜往屋裏讓，朝裏麵喊：“軒軒，老師來了。”
李隱曜進了門，男主人便離開了。
高三男生軒軒看到李隱曜的外賣騎手的製服，用不屑的目光打量了他一番，把作業攤到他麵前，挑釁地問：“你會？”
“試試唄！”他拿起筆，看了看題，略思索了幾秒，就在紙上寫下了答案。
以一個學渣的目光來看，外賣小哥給出的答案很有可能是胡謅的，他又問：“老師說不能隻寫答案，要有解題思路，”
李隱曜在家給樂樂講過厘米分米毫米的題，每次把自己氣個半死，麵對這個高中生，他也有點心裏沒底。
“試試唄！”他想。
“已知函數f布拉布拉……，若關於x的方程f(x)=m有兩個不同的實根……”這種題對他來說，隻是小兒科，他嚐試講了一遍解題思路，看著男孩的眼睛，問：“聽懂了嗎？”
高三男生盯著他看了幾秒，不可置信：“你真的會？”
“你聽懂了？”
“沒有。”
李隱曜扶額。
男孩又說：“但這不怪你，因為我本身是個學渣，但是我感覺你比我們數學老師講得有條理，我有點懂了，要不，你再講一遍？”
小魚上鉤，李隱曜適時做起了交易：“沒問題，那，剛才的超時，能不能……”
男生馬上心領神會：“懂。放心吧！大家都不容易，就算你今天沒講題，我也不會給差評的。”
真是像樂樂一樣，既學渣又善良的好孩子，李隱曜暗暗鬆了一口氣，把那道題從頭到尾又講了一遍。
男孩終於聽懂了，眉頭舒展開來，眼睛裏流露出智慧之光，讚歎：“難怪說你們x團是個神奇的組織，真是藏龍臥虎啊！大叔，你是不是在體驗生活？你以前是做什麽工作的？”
“程序員。”李隱曜打算走了，又叮囑道：“給個好評啊！”
男生叫住他，熱心道：“太巧了，我爸爸公司正在招什麽程序架構師，上一個項目被原來的程序員搞砸了，我爸最近正著急上火招人呢！要不你去試試唄！”
李隱曜這才打量了一下這個家，寬敞的大平層，能打籃球的客廳，是個富貴人家，但是，小孩戲言，當不得真，況且，他不想再做原來的工作。
他搖搖頭，違心說：“我挺喜歡現在的工作。快點吃飯吧！我走了。”
男生還不死心：“要不你來給我做家教吧？我數學很差，可是那個老師講題講著講著，就把自己繞進去了，你來吧！我把他開了。”
這個提議，讓李隱曜心裏微微一動，很快又覺不妥，否決了。但男孩這麽熱心要給李隱曜介紹一份工作，他不得不感謝這份善意，調侃道：“謝謝你！可是，我就業了，就有另一個人失業，那我於心何忍？怎麽能把我的快了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呢？”
男孩被他的這番邏輯繞了進去，試圖說服他：“可是，你做外賣騎手，這不是大材小用嗎？這有什麽可持續發展的前途嗎？”
“有，我現在的睡眠質量可持續發展，身體健康也可持續發展。再見了！這位小少爺。”
當天晚上，李隱曜就接到某軟件公司的hr打來的電話，稱他得到一個內推名額，邀請他第二日來參加麵試。他暗暗竊喜，第二天打扮一新，前去麵試。
這是一家規模不小的軟件公司，昨日那個中年男子親自接待了他。
雖說是“關係戶”，他卻有些莫名緊張。他也算見慣李場麵，但連日來被“回去等電話”打擊，現在難免有些忐忑。
這位人稱馬總的老板現場翻了翻他帶來的簡曆，笑道：“我兒子推薦了你，看了你的簡曆，果然不凡啊！”
李隱曜謙遜地笑笑。
“我想知道你上一份工作因為什麽而離職？”馬總拋出第一個問題，看似隨意，其實很尖刻。
這讓他怎麽說呢？他也曾作為麵試官問過應聘者此類問題，他甚至這個問題不好回答，也並沒有標準答案，一個簡單的問題，考量了太多——求職動機，價值取向，忠誠度，心態，人品，或者個人某方麵的能力缺陷，一不留神，就會栽倒在這個問題上。
他猶豫了一下，馬總笑了笑，換了個問法：“這樣說吧！你是被迫離職型，隨意無常型，還是生活所迫型，或者賭氣逃避型？”
李隱曜從中聽出了幽默，他苦笑了一下，沒有直接回答，說：“我情緒穩定，很顯然，不是隨意無常型。”
這個回答，也算巧妙，既側麵肯定了另外三個原因，又正麵表達了自己是一個靠譜的忠誠度高的員工。
馬總又看了一眼他的簡曆，點了點頭：“你的專業，和你豐富的工作經驗，正是我們需要的。來吧！”
他卻在這個時候猶豫了一下，說回去要考慮一下。
晚上，他把這件事對周湘芫說了，周湘芫先開心了一下，看到他在猶豫，問：“你不想去？”
“可是，他開出的薪資待遇很豐厚。”
“那就去。”
“可是，大丈夫豈能為五鬥米折腰。”
“那就不去。”
“可是，我不想再重複同樣的工作，重複過去的生活。”
“那就不去。”
“可是……”
她失去了耐心：“你到底要怎樣啊？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他忽然激動地握住了她的手，兩眼有光，興奮滿溢：“老婆，你聽我說，經過深思熟慮，我終於找到了職業方向，我決定，去，去做教師。”
“什麽？”周湘芫大跌眼鏡。
他帶著一種表演式的誇張說：“你聽我說，昨天我給那個孩子講題的時候，思路流暢，口齒清晰，而且還有點幽默，看著那個孩子求知的目光，從迷茫到混沌初開，到豁然開朗，我的心裏，感到一種久違的快樂，得到極大的滿足，我想好了，我要做一個人類靈魂的工程師，做一支燃燒的蠟燭，燃燒自己，照亮別人。”
周湘芫摸了摸他的額頭，噗嗤笑了。
“嚴肅點！我是認真的。”
她隻好正色道：“這個，也挺難的，要考的。”
“我對自己的考試能力很自信。”
“行，我支持你。”她忽然想起另一個時空的李隱曜，頓時坦然了，原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兜兜轉轉，無論走了多少彎路，最終不過是殊途同歸罷了。
就在這時，樂樂在外麵喊起來：“媽媽，我有一道題不會，奶奶也不會講，你快來！”
給樂樂講題，是折壽的事，平日夫妻倆都是互相推諉。現在，兩人麵麵相覷，周湘芫這次找到了強有力的借口，推脫道：“李老師，有一個學生遇到了難題，您去講一下吧！”
“你去，叫的是你。”
“你不想看那個孩子求知的目光，從迷茫到混沌初開，到豁然開朗嗎？你不想感受一種久違的快樂，得到極大的滿足嗎？你不是要做一個人類靈魂的工程師，做一支燃燒的蠟燭嗎？快去！”她眼睛一瞪。
李隱曜哭喪著臉走出房間：“可是，我想做高中老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