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點趕到校門口,接到樂樂。

樂樂一見媽媽,就得意洋洋地把一張獎狀在她麵前晃了晃,興奮地喊:“登登登登!看,這是什麽?”

她沒看清是什麽獎狀,但有獎狀總是好事,要及時表揚。她摸了摸樂樂的腦袋:“真棒!”

同學們還未散去,有人投來羨慕的眼神,說:“好羨慕呀!我也想要。”

隻有一個胖胖的小男生狠狠地瞪了樂樂一眼,鼻孔出氣:“哼!”

樂樂衝那個男孩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調皮!她一把把孩子攬回來。

上了車,她才拿過獎狀細看,口中猶言:“我就說嘛!我周湘顏的兒子,不會差。”

定睛一看,她愣住了,獎狀上麵寫著——“李樂陶同學 榮獲反香菜小標兵”。

這是什麽奇葩獎項?

周湘顏滿臉問號,十分無語,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了。鑒於那個奇葩的反香菜公約,她壓著心裏的火氣,啟動車子。

樂樂興奮不已,炫耀這張珍貴獎狀的來曆。

“這個獎項很難得的,比三好學生難多了,學校至今隻有兩個人得過,我就是第二個。”

她不動聲色,問:“那怎麽才能得到呢?”

“今天課間,我看到李子涵在偷吃帶到學校的煎餅果子,裏麵有香菜,被我發現了,我就告訴了老師,下午班隊課,老師表揚了我,給我頒了這個獎狀。”樂樂得意地挑挑眉。

她提起一口火氣。道路堵塞,正好有人超車亂塞,她一個刹車,煩躁地按了按喇叭,臉色越來越難看。

“媽媽,怎麽了?我得獎狀了,你不高興嗎?”樂樂察言觀色,委屈地撅了撅嘴。

她目視前方,忍氣道:“高興。”

一路再無話。

回到家,她去做飯,讓樂樂練琴。樂樂極不情願,但看到媽媽一臉無名之火,也不敢造次,磨磨蹭蹭去練琴了。房間傳來吱吱扭扭的小提琴聲,像拉鋸。她想起另一個世界的大樂樂,小提琴已經得過全國比賽的銀獎,那才是響當當的獎項啊!不知道大樂樂現在怎麽樣?另一個“自己”有沒有照顧好大樂樂?

想到這裏,她歎了口氣。她想樂樂了。

拉鋸聲響了一會兒,停了,樂樂又溜到客廳玩玩具了。

過了一會兒,李隱曜回來了,客廳傳來樂樂歡快的聲音:“爸爸,我得獎狀了,你看,反香菜小標兵。”

又得瑟。

“兒子真棒。”她聽到丈夫誇兒子。

飯菜上桌。她隨口問:“今天回來得早啊!”

“今天麵試……,呃!今天麵試了幾個人,沒什麽事就按時下班了。”李隱曜躲開眼神,拿碗盛飯。

飯桌上,樂樂仍在炫耀自己的光榮事跡,她催了幾遍讓他收拾玩具、洗手,這孩子全當了耳旁風。

“炫夠了沒有?炫夠了就去去收拾玩具,洗手。”她忽然一拍桌子,把獎狀扔到地上。

樂樂嚇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媽媽,又看看爸爸。

“有話好好說,你這樣發火,叫無效溝通,適得其反。”李隱曜總是這樣,慣會在她教育孩子的時候當好人。

周湘顏調轉矛頭,火力十足:“別聽那些狗屁教育專家說的,什麽有效溝通,無效溝通,非暴力溝通,累不累啊?我不如天天給他磕兩個頭算了。你能有效溝通,你給我溝通一個看看,讓他去收拾玩具。”

李隱曜自信滿滿,做了一個ok的手勢,意思是“看我的”,轉頭耐心地對樂樂說:“兒子最勤快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很快就能把玩具整理好的吧!”

無奈這坑爹的小子並不給他麵子,坐著沒動,企圖蒙混過關:“吃完飯再收拾嘛!我餓了。”

專家的話真打臉。李隱曜扶額,搖頭歎氣。

周湘顏哂笑一下,眉毛一條,意思是“看我的”,旋即眼神鎖定樂樂,咆哮如雷:“再不收拾信不信我揍你,趕緊收,別等我拿衣架子。”

樂樂見勢不妙,往下一縮,一溜煙兒跑去客廳收拾玩具了。

“看到沒有?這才叫有效溝通。”

李隱曜給妻子拱了拱手,表示甘拜下風,但仍不敢苟同,小聲說:“我還是覺得,是不是可以換溫和一點的方式?”

其實給孩子發完脾氣,她已經後悔了。收玩具和洗手,都犯不著發這麽大的脾氣,她的無名火,都是被那張“反香菜小標兵”的獎狀拱起來的。

趁著樂樂去洗手,她撿起獎狀,撫平,沉了口氣,違心道:“首先,吃香菜是不對的。”

李隱曜點頭。

“但是,告密者是可恥的,自古以來,都被認為是小人的行為。這點你認同嗎?”

他點頭。

“這張獎狀和道德之間的關係,你和孩子講講清楚。”她誠懇地說。

“你說吧!你說話管用。”

“有些問題,還是需要你的非暴力溝通方式的,我怕我講著講著,去拿衣架子。”

飯畢,李隱曜和樂樂進了書房,她隱隱聽到,爸爸對兒子說“親親相隱”,“告密和舉報的界限”……,也不知道樂樂能聽懂不。

……

入夜,她又失眠了。好像晚飯沒吃飽,去冰箱裏看了看,又沒有想吃的東西,肚子裏卻像百爪撓心,饑渴難耐。欲望就像一頭怪獸,越要壓著關著按著,越要冒頭。以前沒有感覺,現在吃不到香菜,她越發難耐起來。在這個普通的夜晚,她瘋狂地想念香菜,一把香菜碎和剛出鍋的熱湯碰撞,瞬間激發出奇香;香菜和鹵牛肉涼拌,放鮮露,陳醋,細白糖,香油,這道菜佐酒最佳;或者幹脆點一盤香菜涮火鍋,時間不宜太長,兩三秒最佳,那真是人間美味……

李隱曜睡熟了,她悄悄起身,躡手躡腳,穿衣,到門口,提著鞋子,悄悄出了家門,然後穿上鞋子,飛快地離開家門。

深宵的大街人車寥寥,天上有一輪滿月又大又圓,據說月相的變化影響著人類的精神和情緒,在滿月之夜,人們更容易做出瘋狂的事情。

她開著車拐進銀河西路後麵那條黑漆漆的巷子,巷子太窄,車子進不去,她把車子停到巷口,步行。

沒有路燈,隻有一些窗戶漏出隱隱的燈光,她踽踽前行了一段,約莫到了百裏香餛飩店的後門,打開手機手電筒借光,看到一扇布滿油煙汙漬的窗,上麵貼著“百裏香”三個字已斑駁難辨,窗戶旁邊是一扇門,掛著一個破破的竹門簾。門關著,裏麵溢出隱隱的歡聲笑語。

她敲了敲窗子,裏麵忽然貼過一張臉,是老板娘,老板娘辨認了幾秒,旋即開了門,把她引到了餐館裏麵。

仍是那八張桌子,已坐滿了人,這些隱藏在人群中的老饕們正大快朵頤,杯盤碰撞,間或低聲交談,也有人讚廚師好手藝,氣氛愉快。

沒有桌子,周湘顏不知該坐哪裏。

老板娘指了指吧台:“你就坐這兒,湊合一下吧!”說著,拿來了菜單。

這是一份和白天完全不同的菜單,菜式還真多,有香菜豬肉餃子,香菜拌牛肉,香菜炒牛肉,香菜煎雞蛋,嗆拌香菜土豆絲,香菜皮蛋豆腐,光看菜名就讓人咽口水。她點了一份豬肉香菜餃子,一份香菜粉絲湯,再來一個香菜皮蛋豆腐,打算好好過一把癮。

菜上齊了。她一看傻眼了——所謂香菜粉絲湯,湯麵就飄著三四片香菜葉,香菜皮蛋豆腐,她嚐了一口,是香菜沒錯,但裏麵還混著許多芹菜,企圖魚目混珠,再咬開一個餃子,發現裏麵的香菜也少得可憐。

老板娘就在她身邊,一臉期待:“怎麽樣?味道可以吧?”

伸手不打笑臉人,她無奈,正話反說:“這香菜,也太多了。”

老板娘當然聽出她的不滿,訕笑著解釋:“你不是不知道,香菜這玩意兒多金貴,貴啊!我倒是想給你放一把,沒那個豪氣啊!嚐個鮮得了。”

她無語了,就在逼仄的吧台空間裏,抱在湯碗,細細地品嚐著隻有幾片葉子點綴地香菜粉絲湯,味道尚可,就是吃完了,仍覺不過癮。

“老板娘,買單。”

老板娘很快算好賬,拿著小本本,說:“489塊。”

“啊!”她聽到這個數字簡直驚掉下巴,驚叫出聲:“這麽貴?搶錢啊?”

老板娘堆笑的臉吊下來,挺直了腰,嚴肅道:“你喊什麽喊?香菜是違禁品,我也是高價買來的,要說貴,你去打聽打聽去。”

說這話不是欺負人嗎?周湘顏沒好氣道:“我上哪兒打聽去?你這怕是壟斷生意,獨一門吧?”

一聽這話,老板娘也不客氣了,冷笑道:“什麽叫壟斷生意?我這也是冒著風險開這個店,房租、原材料、打點關係,哪樣不花錢?這些定價,已經很良心了。大家說是不是?”

食客們竟然紛紛點頭附和,有人說話很難聽——“吃不起就別吃。”“是不是想賴飯錢啊?”

她尷尬極了,隻能挨宰,付了飯錢。

從後門出來,她歎口氣,隻能自認倒黴,正抬步欲走,一個身影出了餛飩店的竹簾子,和裏麵的老板娘互相道別,門關上了,那身影忽然對著門啐了一口,小聲罵道:“黑店!”

定睛一看,這食客是剛才坐在靠前門的那個老太太。

老太太看到周湘顏,像是找到知音,指著店罵:“黑店。你說黑不黑,我就吃了一盤餃子,就收一百多,連根香菜毛我也沒看見。”

同是天涯淪落人,周湘顏苦笑:“黑,真黑!”

“再也不來了。”

“不來了。”她附和。

“回頭我去天光墟,買一大捆回來,哼!”

“天光墟?啥地方?賣香菜?”她心裏微微一動。

四周雖然無人,老太太還是湊近她,低聲神秘地說:“天光墟你都不知道?是公園北門旁邊的一個二手市場,也是黑市,都是天不亮就出攤,所以叫天光墟,那個時間沒有人來檢查找事。那裏賣啥的都有。”

“天光墟”?她回味著這個名字,在記憶裏搜尋著相關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