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七節 反目(下)

離檀溝越遠,就越冷,道路上堆滿了雪,馬車行走不易,加之兩旁的樹上落滿了雪,積雪將樹枝壓低,令得行路越加的艱難,仆從們手提著木板,不時下車將積雪推開,馬車中的火爐不分晝夜,時刻都在熊熊燃燒,即使如此,也覺得身墜冰窟,感覺不到一絲溫暖。

自離開檀溝,獨孤落日所說的話就不停回響在耳邊,一遍又一遍,每一遍都令自己有不同的感受,楚韻歌覺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嫣然心中的魔鬼,看到它在嫣然心中熊熊燃燒,看到它令嫣然痛苦不堪。

常常想得癡了過去,而隨車的楚韻遠卻覺得奇怪,每每看見楚韻歌盯著火紅的炭火發呆,那種神遊天外的神情令他仿佛一尊雕像,喚他幾聲他也不應,楚韻遠又有那種不認識他的感覺,似乎他已經全然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自己不再熟悉的人。

在車上花費了近一個月的時光,終於回到了汴倉,遠遠看見汴倉的城門,楚韻歌命人將車停在官道的尾端,他坐在車架上,久久的注視著汴倉新近修補的城門,那是災民們抱著粗木撞擊出大洞之後倉促之間修補而成的,連漆都沒補上,城門口的青磚縫中,還留有隱隱的血跡,不知道是災民的多,還是守城的官兵。

有認出他的百姓遠遠的站在道旁,沒有人上前,所有人都沉肅著麵孔,也許他們不知道在災民的暴*之後,應該如何迎接這位讓他們安居樂業的宰相大人。

守城的兵丁很快將他到來.的消息傳進了宮中,很快,繼善派來的人便迎出了城門,滿麵尷尬的笑,他們站在車旁,奉迎了兩句,楚韻歌一動不動,始終保持著沉默,那些人的聲音漸漸低落,垂手站在車旁,不知所措。

站了近半個時辰,有人悄悄的移.動到楚韻遠身邊,“二爺,您看宰相大人這是……。”

其實楚韻遠也不明白為什麽.楚韻歌遲遲不肯進城,當繼善派來請他回汴倉的人趕到檀溝,將繼善親筆的信函交給他的時候,他什麽都沒說,隻是淡然一笑,然後就舉火將那封信函點燃,支腮看它快速的化為灰燼。

“皇上讓你們來是……。”

“皇上想請宰相大人盡快入宮,”那人滿麵的笑,“目前.災民還盤踞在東城……。”

話未說完,卻見楚韻歌從車架上跳下,快步走進城.門,一眾人跟在他身後,楚韻遠知道他的心意,不由大驚失色,快步走到他身邊,“小弟,你現在去東城於事無補,咱們沒有帶任何的兵丁,萬一災民們……。”

“二哥,你放心吧!他們不會怎麽樣的,”楚韻歌嘴角.露出一絲淡笑,“他們隻是想吃飽飯而已。”

說話間,楚韻歌.已經走進城,他站在城中心的廣場中,微笑著環顧圍成一圈的百姓,他抱手團團作揖,“各位百姓,我楚韻歌今日回汴倉,不是為了重任宰相,而是為了千千萬萬的災民,和令汴倉城重新恢複平靜,各位百姓,楚韻歌在此懇求各位,若家有餘糧,能夠施以援手的,請帶著糧食到東城來,二哥,你去泰賓樓把他們的大鍋借來,在東城支好。”

走到東城,無數衣甲鮮明的軍士將東城團團圍住,如臨大敵的模樣,一見楚韻歌,領軍的將軍忙小跑著迎上前來,“大人,我們……。”

“把柵欄移開,”楚韻歌伸手將走廊邊的一個破爛椅子抓在手中,慢慢拖到上了鐵釘的柵欄前,放好,再慢慢坐下,左手撐腮,“聽見了嗎,把柵欄移開。”

軍士們麵麵相覷,將軍站在椅後,忐忑不安的彎腰詢問,“大人,如果把柵欄移開,他們……。”

“他們怎麽樣?”楚韻歌站起,猛的轉過身,怒視著一眾的軍士,“他們怎麽樣?他們已經餓到將要死了,你們還要怎麽樣?”

見他動怒,將軍立時揮著手,“移開柵欄,將柵欄移開。”

楚韻歌走到移開的柵欄前,注視著那些坐在地上,餓得幾乎奄奄一息的災民,“你們都起來吧,很快他們就會為你們煮粥,我保證讓你們吃飽,待你們吃飽之後,再談其他。”

借來的大鍋放在石塊壘成的灶台上,軍士們分別負責加火和攪粥,不停有汴倉的百姓背著米糧前來,楚韻遠指揮他們將米糧放在一旁,那位負責防守東城的將軍指揮著軍士將那些虛弱的老人扶出人群,將最先熬好的粥塞進他們手中,直忙得滿頭大汗。

粥熬了一鍋又一鍋,最終將柵欄也劈成了柴木塞進了灶台,災民們喝下粥,略略恢複了精力,他們抬起頭,想要感謝楚韻歌,可是鍋前那把破舊的椅子上已經沒有了楚韻歌的身影,不知什麽時候,他已經離開了。

抬首看著皇宮,楚韻歌隻覺得眼前的一切那麽的陌生,他想自己再見到繼善的時候應該說什麽?應該做什麽?可是想不到,卻什麽都想不到,他突然覺得憤怒,異樣的憤怒,他幾乎是緊握著拳頭走進了禦書房。

“草民楚韻歌見過皇上。”楚韻歌掀起長袍,恭恭敬敬的跪了下來,“皇上萬福金安。”

“楚愛卿快請平身,”即使低垂著頭,楚韻歌也聽出繼善語氣中壓抑不了的憤怒,不由冷冷一笑,“來人,賜坐。”

恭敬的坐在椅中,滿麵含笑的看著繼善,他此刻也是滿麵帶笑,袁維朗站在他身邊,楚韻歌心中微動,已然明白那道信函是因何而來,他們無法解決汴倉城災民帶來的問題,所以他們隻能假借那個官職,將自己騙進汴倉,在解決了災民之後,下一個要解決的,便是自己,真沒想到當日自己啟用袁維朗,竟然會有這樣的一天,也許就是常人所說的養虎為患吧!

“楚卿在接到朕的信函之後,日夜兼程趕回汴倉,朕心甚慰,”繼善麵上的笑容突然一滯,隨後又展顏道:“楚卿一到汴倉,立刻就趕到東城,朕……。”

“皇上,”楚韻歌微微一笑,“楚韻歌一介草民,到了汴倉,鬥膽幫皇上解決一個皇上早就想解決的問題,不勝榮幸,皇上若有什麽事要草民幫忙,草民作為邊越的子民,隻要能力所及,草民義不容辭。”

感覺上,繼善覺得很詫異,他也許覺得自己還在留戀宰相這個職位吧!不,也許是袁維朗,他也許對繼善遲遲不封他為宰相感到不滿,他覺得繼善心裏對自己還有一絲希望,所以他要將這絲希望扼殺幹淨,以免留有後患。

“楚卿,目前災民聚居在東城,怎麽趕也不離開,由於災民數量過多,如果要賑災花費巨大,”繼善一邊說,一邊緊皺了眉頭,“如今前線戰事緊急,說不定什麽時候龍皇的大軍就會出現在邊關,界時……。”

“皇上,”楚韻歌微笑如儀,如同這般天大的難事隻要輕輕揮一揮手就能解決一般,“災民的數量的確眾多,草民在東城細細看,不少的災民是拖家帶口,帶著他們所有的財產到了汴倉,我想賑災並不能治本,隻能治標,所以草民想了一個辦法……。”

“什麽辦法?”繼善急不可待,甚至站起了身子,“什麽辦法?”

強壓著冷笑,楚韻歌一臉平靜,“皇上,草民想,這些災民若是在家鄉還有一條生計,他們是絕對不會背井離鄉的,所以我想賑災不如疏導,邊越的人口南多北少,北麵的幾個州地廣人稀,因此,草民覺得,拿出比賑災少很多的錢就可以解決災民的問題。”

看著繼善時陰時晴的麵孔,楚韻歌知道他其實一兩銀子都不想花費在災民身上,但他也明白,災民是內憂,龍皇是外患,目前內憂大於外患,他不得不防,其實銀子自己早已有了打算,但是繼善若不開口,自己何必去討好他?

“楚卿,國庫是有些銀子,不過……,”繼善猶豫了一會兒,“你也知道,一旦用兵,國庫的大門一開,便會如泄洪一般,一發不可收拾,所以……。”

目光轉動,袁維朗始終垂首而立,顯得非常的恭敬,楚韻歌冷冷一笑,他知道,一旦繼善問完如何安置災民,那麽就輪到袁維朗來質問自己了,但是為了災民,其他的個人恩怨就暫且放到一旁吧!

“皇上,汴倉有很多的富戶,因為災民聚集在東市,他們無法開鋪做生意,所以,隻要皇上向他們開口,他們一定願意慷慨解囊,”楚韻歌微微一笑,“皇上要做的,隻不過是下一道詔書,另外,皇上,草民離家日久,想盡早回去,若皇上無其他事需要草民錦上添花,草民想就此離開汴倉。”

清晰的看見繼善向後一坐,目光移到一旁,知道袁維朗立刻就要發難,心下做好準備,仍然滿麵微笑。

“楚先生當然歸心似箭,”袁維朗抬起頭,麵上的笑容如同刀刻一般深刻,“皇上,微臣接到線報,說隱龍嶺上果然藏龍臥虎,不時有健壯的男丁上前投靠楚先生,目前隱龍嶺已經無法容納那麽多的人,所以正在開墾荒山,楚先生說過自己隻是一介草民,微臣想問,一介草民真的需要那麽多的護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