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有些疑惑地望著自己,陳初平伸手從旁邊拿來一卷地圖展開,將剛才提到的幾個地方指給她,又劃到季國的都城蘭麓:“聽說這是個鮮花之城,四季氣候溫和,等安定以後,冬日過去避寒好麽?”
焉州大陸上僅存的幾個國家之間,季國雖不及辰國,但也是國力中等的國家,而且作為上個統一朝代的後裔,季國王族向來享有尊名,是不參與餘下這些國家的鬥爭的。
就像她那個世界的中立國,或是春秋年間的周王國。
許國隻是季國旁邊的小國,國小力薄,若要開疆拓土,打它也無可厚非,可要對著道德高地上的季國動手,就像在啃一塊硬骨頭。
吞得下去當然是好,若是在啃骨頭時傷了嗓子或是讓人乘虛而入,反倒是得不償失。
這個人的野心,遠比看上去的要大。
“……陛下有把握?”
李歡遲心跳得有些快。
雖然這是個可以修仙的世界,但其實也快到了一個末法年代。凡世禮崩樂壞,父子相殘,兄弟相爭,信仰的崩壞導致世間靈氣稀薄,以前的大門派都因此衰落不少,小門派之間更是互相傾軋、吞並。
而且她記得唐月說過,這世間已經六百來年沒出過一個得道的修士了。
很明顯雖然修者出世,但同在一塊土地上,這世間的命運多少也與他們相關。
陳初平難得她一句主動詢問他的事,可這問題的答案卻不是他能輕鬆說出的。
數百年來王朝更迭,新的國家出現如雨後春筍,又如秋後衰草般滅亡,多數連三代也難得撐過去。
他辰國從極北之地立國至今,君臣百姓櫛風沐雨,砥礪前行,即使這樣,做的哪件事能有十足的把握?
“你希望孤贏麽?”他不想說謊,也不想讓她覺得自己猶豫無能,便換了種問法。
“希望。”
世間大事,並非一人一言能決定,就算是陳初平這樣位及至尊之人,許多事也無法左右。
她來到這世界,簡直是打破了三觀,重塑人生,但有一點是沒變的。
那就是刻在骨子裏的,對大一統國家、和平年代的向往。
唐月失蹤前,他們經常下山的,對民間的生活有一定的了解,天災人禍,亂世人命如草芥,百姓易子而食遠不是一個遙遠的成語。所以她非常慶幸唐月撿到了自己,她是現代人沒錯,但那些先進的思想在吃不飽飯如同野獸的人麵前什麽都不是。
她曾聽說過有大儒遊學到某處宣講自己的學說,卻被當地饑渴的百姓烹為人羹。
這樣一個亂世真擺在眼前,她能保全自己已是萬幸,小說電視劇裏那些反客為主之類的操作在見過這樣的世界以後,連夢都不會做了。即使這樣,她不止一次地思考怎麽還沒有天降神人救萬民於水火。
她一直是個普通人,雖然現在有著點小本事,但也不是可以佐國輔政,聚散風雲的人物,但如果心中的期望有力量,她當然希望這點心火能點燃些什麽。
畢竟許願又不用代價。
陳初平沒想過會是這樣的回答,他以為她會說些輕飄飄甚至口是心非的好話敷衍他,但這答案毫不猶豫甚至有些斬釘截鐵。
幹幹脆脆的兩個字擲地有聲般撞在他心上。
這次出兵的真實目的除了前線領兵的大將軍羅列和三公,並無別人知曉,而三公中,隻有大司馬嚴靜完全支持他,丞相許臨安老奸巨猾花不肯說死,禦史大夫穆無憑覺得征伐季國師出無名,且顧慮引得他國入局,所以並不看好。
而後宮中其他人是一概不知的,當然,也沒必要讓她們知道。
“是麽。”他輕聲應道,心中有什麽愈演愈烈,隨即笑曰:“那孤為愛妃勉力一試。”
他這段小插曲很快結束,他依舊像之前一樣仔細批寫著折子再不說話。李歡遲也不敢幹別的去,隻能低頭守在案邊,看那一堆根本看不懂的東西。
雖然多數他隻用回準或不準,但有些還是得寫點批示。
和本人一天到晚笑麵虎似的神情不一樣,他的字筆鋒不利,藏刃不顯,柔而彌韌,看久了居然有點溫婉。
持筆的手倒是修長,但明顯他這輩子也不需要親手做什麽,細皮嫩肉不顯骨節,若不是大得可以整個包住李歡遲的手,說是大家閨秀的柔胰也不過分。
她看了半天,那些字似乎扭曲起來,開始在紙上爬動,眼皮也沉得要命,可她下半夜還有事,可千萬不能睡著了。
就在她思想來去腦海中的小人拉扯了半天後,腦袋碰到一個結實的倚靠。
“睡吧。”有人輕聲對她說道。
“陛下,亥時了。”門口處,蕭枕輕聲喚道。
陳初平這才意識到已經過了快一個時辰,李歡遲歪著腦袋輕輕靠著他的肩,呼吸綿長,已經睡著了。睫毛垂著,像一條墨線綴在眼間,她微微低著頭,這個角度隻能看到一點鼻尖。
他擱下筆,雙手互相搓了搓,示意蕭枕進來收拾奏折,輕輕橫抱著李歡遲站起身。
她沒坐多久腦袋就開始一點一點的,他稍一用力,讓她靠著自己,她便睡沉了去。
每天晚上在宮中四處跑,就是白日補覺也肯定會困的,加上內室點著沉水龍涎香,有一些鎮定效果。
將她放在四柱**,陳初平自己也坐在床邊。她一時半會應該還不會醒來。
夜靜更深,蕭枕收拾好書案,將九枝燈弄得稍暗些便出去了,這一方空曠的天地隻有他們兩個人。
陳初平用指背在她臉側勾畫,他少有機會這樣看她,於是愈發珍惜,即使眼睛的幹澀提醒他應該合眼睡去了,也依舊戀戀不舍。他忽然想起什麽,他也學著李歡遲那樣雙指一並,點在她額頭上。
當然不會有什麽效果,但這動作引得他自己發笑。
“留下來吧,想要什麽我都給你。”自顧笑了一陣後,他輕聲囈語一般說道,不知是說給誰聽,所以也不會有人回答。
半晌,他才覺得無趣,取下帷幔,搖搖頭,翻身上床,抖開被子蓋在兩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