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柳氏篇 浮生若夢1

施善庵離蓮莊並不遠,總的來說就在與蓮莊遙遙相望的另一處山腰上,但比起如今蓮莊的繁華來說,這一處小廟庵可是破落淒清得很。

庵中沒有多少尼子,算上所謂的住持,也不過三人,基本上尼姑庵中的三人還是住在不同的地方,前院、側院,後院,三個偏地被分成三界,誰都在尋常日子中互不幹|擾,唯有每日的佛堂晨醒才聚在一塊,拜佛念經,見過早飯之後便各回各屋去做自己的修行,就連吃的都不常在一塊。

如此分割與獨立,都是些看破紅塵的寡情之人。

彈丸的地方,說是廟庵,不如說是避世的一處安隅之地,不過是想要逃避過往的人才會住進來罷了。

柳氏如今一頭青絲皆掩在灰帽之下,當年媚人的風情不複存,多的是幾分清寂。

入夜了,這山裏頭條件不佳,不再有過往的鯨油作燈,什麽精致的閣樓也不再,奢華歲月一去不複返,可她卻是心裏稍安了一些,平靜了許多,眼角間的皺紋少了血如意的持效,都多了起來。

穿著一身青衫走在潮濕的屋裏,一隻大蟻蟲從腳下爬過,她都能視若無睹了。

如今的她還是她,卻隻是更像另一個她所不認識的她。

柳氏端著小豆燈走到了硬板床榻邊,隻一吹了燈,霎時小屋便變得黑暗起來,漆黑不見五指,隻有山裏頭的蚊蟲肆虐,房外的鳥蟲不分時辰,依舊叫個不停。

她還是習慣了的樣子,直接把燈隨手朝床邊小桌一擱,直接就躺了下去,略微發黴潮濕的被子,蓋到了身上。

沉沉入夢。

這一夜依舊睡得不怎樣,一場夢也猶如狂風驟雨般襲來,那些過往的畫麵也不由自主的席卷前往,紛紛像是約定好了,此生不休的纏著她。

柳氏在夢中大喘了一口氣。

“爹,娘……你們在哪裏?妹妹……妹妹你在哪裏?”夢裏頭的她好似一下子回到了三十年前,那時她還年少,因為家道中落而突遭橫禍,狼狽不堪。

夢境分崩析離,她在冗長陰暗且潮濕的巷子裏頭走,一邊走一邊哭喊:“爹娘……妹妹……”

可惜回應她的隻有淒冷的涼風,還有這恐怖的哭喊聲的回音。

好像沒有什麽時候比這個時候還要嚇人了,她怕極了,但也隻能接著往下走。

她似乎忘了,他們早就死了,一個接著一個的在她身邊死去,因為被殲人陷害,因為被拖進煙花柳巷而不從,而最後一個陪伴在自己身邊的妹妹則是餓著病死了。

夢裏頭的她一雙眼睛已哭得紅腫幹涸,好像這天地之大,沒有她的容身之地。

她想要找一處地方也死了算了,於是便撐著最後一口力氣上山,卻沒想到跌倒在山道上……

“姑娘,你是誰,為何倒在這裏?”迷迷糊糊間,她以為這一切是瀕臨死去之前的一個夢境。

睜開眼,是個白衣翩然的公子,她從未見過這麽美好的男人,他的身後還站了幾個侍從,好像不是一般人家的公子。

錦衣玉帛,非富即貴,這風度這氣勢……

她不是鄉野村婦,自然是會審時度勢。

太累太餓了,她已經沒有力氣說話,隻撩了撩眼皮便想繼續暈過去。

又是那似從夢中傳來的聲音:“看來是餓暈了,罷了,既然倒在了回蓮莊的路上,便一起帶回蓮莊吧。”

“是!”

……

待她再次醒來之時,已經在一個好似仙境的府中,雲霧繚繞的大府,亭台樓閣,比她的家好了不知多少倍,她一睜眼便有人拿了藥湯來喂她:“姑娘,你醒了呀?”。

“這是哪兒……”她醒來便問了這麽一句話。

於是隻換來這樣的回答:“這?這是大名鼎鼎的蓮莊啊,三日前你被我們公子救回來了,你難道忘了?”

她掙紮起身,想與那位公子道謝,卻隻聽到喂藥的丫鬟笑著又道:“姑娘……你可是還沒睡醒麽?我們公子就要接手蓮莊了,這般忙,哪裏是能隨意見到的啊。”

又道:“不過我們建天公子人善,當初把你帶到這兒來了後,便吩咐下來了,說是若你無家可歸,可以在蓮莊裏頭做丫鬟,不必要再到荒山野嶺尋死了。”

她的臉一紅,似是窘迫,羞了起來。

原來被看穿了……

默默一言不發。

罷了,這一切興許是上天的旨意:“嗯。”世界那時候太安靜了,安靜得隻能聽到她一聲輕應。

緊接著便是歲月如梭,她漸漸明白了蓮莊是什麽地方,朝堂、江湖,天下第一大莊,而救她的白衣公子,則是這裏最高貴的人……蓮莊如今的莊主赫連建天,及冠的年紀,還未婚配。

蓮莊中不知多少人愛慕他,而她總是在她們討論的時候,低頭一笑,什麽都不說,亦更不參與進去。

聽說他喜歡去西院,她便常常借故去西院,僅此而已。

藏了小心思,也有幾次打了照麵,可是白衣公子卻是好似不記得她似的,眼光都不曾在她身上停留。

其實這些年,她的臉蛋也稍稍長開了,早已是如今這蓮莊丫鬟中最拔尖的人兒,可是……他還是沒有看見她。

夢及了這些舊事,柳氏在夢外頭隻皺了皺眉頭。

好像這些是年少時,最解不開的心事,那少女般懵懂的情懷,那般美麗而讓人覺得遺憾。

一夢如曲,眨眼飛逝便是又過了一兩年,蓮莊中|出了幾番大事,其中最大的一件事情便是赫連建天接任了武林盟主,卻似為一個女子而打到了雪山去,再然後便是世事如戲,唱腔婉轉間便是一朝生死永隔,赫連建天未婚而有子,一夕之間所有人都對當年的事情封了口。

而她卻還是愛他。

她在背後看了他那麽多年,從一個白衣翩然的公子變成如今的成熟男子,可是她還是愛瘋了他。

聽說……他喜歡眉眼間有媚色的樣子,她便努力的去學,煙波婉轉間都是嬌媚。

搭上她這般年華,自是一朵花一般……

她刻意去了西院,巧遇赫連建天之子,沒想到長得那般可愛,她與他玩,卻是沒想到有心栽花花不開,而無心插柳柳成蔭,這一次果真引了他的注意,不過卻是一瞬夢碎。

不過又是一瞬的停眸,而後又看向別的地方去了。

這一次……他似有些酒醉?

而後她便明白了,如今的赫連嘯天隻愛那麽一個人,掛念那麽一個人……這世上最讓他看重的也隻有他的孩兒,赫連玦。

那個叫小玦兒的孩子,她刻意去找他玩,哄他,讓他喜歡上她。

幾分真情幾分假,但對孩子的寵愛卻是真的,但好運也確實是降臨到她的頭上了。

姑山上也。第一次小玦兒喊她娘親之時,她感動得都要落淚了,她願意當他的娘親,她……願意的。

而後往事匆匆,她果然因為這份殊榮得以靠近赫連建天。

在她心裏,這還是當年那個公子啊,哪怕歲月在他的心上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跡,哪怕一顆心傷痕累累。

之後她一步步成為了他的夫人,可她明白,他終究是不愛她,甚至不肯碰她。

她隻能越發對小玦兒好。

真正等到了那一日,她這一生最幸福的時刻,是那夜……

赫連建天又喝醉了,踏著月光步伐踉蹌的進了她的房中,她還未回過神來,便看到了身後的他。

“建天……”她還未來得及出聲,便被擁入了一個滿是酒氣的懷抱。

他火熱的吻已經落了下來,落在她未經男人觸碰的嬌嫩脖間,惹得她一顆心都劇烈的跳了起來。

“蘿兒……蘿兒……”嘶啞的聲音。

他是那麽痛苦。

“建天,你醉了……”她盡量放輕了聲音。

卻隻聽到了衣帛被撕碎的聲音,他低聲痛苦呢喃:“你知道我多想你,我想要隨你去。”

“今夜好不容易能夢見你,別離開我好嗎……蘿兒!”

她從不曾見過這樣的赫連建天,仿佛失去了理智一般,雖然是被當做替身,可是看著這一張如玉般的容顏,做著她可能一輩子都期盼不來的事,她就甘願:“不……不會的,建天,我不會離開你。”

她幾乎是哭著說出了這句話。

緊接著便是他更加狂熱的擁吻,“蘿兒……”

“我在。”她幾乎是哭著喊出了這兩個字。

哽咽聲,低泣聲,嘶痛聲。

一帳惷光,**,她第一次在一個男人身下開放,宛如一朵紅山茶,那般嬌媚動人。

赫連建天的眉眼是那麽深情,那麽認真,那麽嗬護……

那般細致,她差些都認為他是愛她的!

那是她這一生,最無法忘記的一夜,永遠銘記在夢裏頭。

可是……第二日一起來,便就變了。

赫連建天酒醒,隻沙啞的低了聲:“怎麽是你。”

這聲音是痛,卻也是恨。

她隻是坐了起來,“公子,昨夜你醉了,奴婢會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過,我們之間……也確實是什麽事兒的都沒有。”

天知道,她的心裏在流血。

眼前的……已經是她有名有實的夫君,可她隻權當自己是個外人,就連稱呼也沿用了之前的,但隻有她才知道,她甘願委屈自己,隻為了能如從前一般陪在他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