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瑤服侍元若換了身寬鬆輕袍,又披上披風,給他將帽子帶上,方才讓徐不驕去備了轎輿,等元若坐上去,才撐著傘,一起朝禦馬監那邊走去。
到了禦馬監,徐不驕先過去,跟門口的內侍說了一聲。
內侍聽得寧王來了,忙撐著傘過來,將元若、溫瑤一行人迎了進去。
到了飼養馬匹的馬廄,元謹與沈墨川已經在門口等著了,看見溫瑤撐傘陪著元若過來,步行過去,與溫瑤對視一眼,又對著元若頷首後,對沈墨川與其他禦馬監的內侍道:“你們都在外麵候著。本王與溫司藥陪同寧王進去就行了。”
一行人便都聽從元謹的指示,停步在外麵侯著。
元謹將溫瑤與元若帶了進去。
寬敞明亮的馬廄內,西域進貢的汗血寶馬被飼養在最前麵的馬欄裏,膘肥體壯,毛發豐盛,油光水滑。
元若看著挪不開眼,立刻就上前欣賞起駿馬,還不時伸手過去觸摸馬背,讚歎一聲:
“西域那邊的寶馬就是不一樣,肌肉好健壯。”
元謹跟隨其後,隻淡淡:“相馬,不能光看肌肉。”
“還要看什麽?”元若好奇。
元謹緩步走到門欄前,伸手過去,觸摸著近旁一隻馬的下巴:
“馬首需雄俊高昂,馬麵則要瘦削肉少,耳朵要求精而小,鼻黑毛厚,加上精神狀態昂揚,方才能跨入上等寶馬的門檻。而且,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元若好奇心越發勾起來:“還有什麽?”
“從異域千裏迢迢來到異鄉,不少馬會不服水土,暫時吃喝懨懨,甚至還會出現健康問題。而真正的好馬,是會立刻克服更換環境的問題,不會有任何不適應。”
元若看一眼欄裏吃得很香的寶馬:“看來,這幾匹西域進貢的寶馬,都符合平邑王說的,統統是好馬了,吃得這麽香,看上去,換了環境後的不適都沒有。”
又深深看向元謹,雙眸裏盡是迷弟的崇拜:
“平邑王果然是沙場上曆練過的,經驗豐富,連相馬之術都如此通曉,難怪父皇對你委以重任,朝上也對你不無不服。”
元謹不動聲色,倒也沒被哄得多開心,隻抬起手臂,朝前做了個引導的手勢:“前麵還飼養著一些馬,殿下可以移步。”
元若也就朝前麵走去,剛走幾步,目光卻停駐在一個馬欄裏:
“……這幾匹是怎麽回事?”
比起其他馬欄裏精神活躍的雄駿馬匹不一樣,這馬欄裏趴著的幾匹馬皆是毛發稀疏,長得也瘦,食盆裏的糧草也幹枯無光澤,似乎沒有前麵幾匹西域汗血寶馬夥食那麽好,就算是身下墊的墊子,也沒有前麵幾匹馬的那般厚實,一看就是沒怎麽精心照顧。
元謹眼皮沒動:“這些,都是曾經犯過錯,再不堪重用的禦馬。”
“犯過錯的馬……?”元若瞳仁睜大,還下意識於心不忍地捏了捏手心,俊秀小臉上眉頭蹙緊,“一匹馬,能犯什麽錯?便是真的犯過錯,也不至於這樣對待它們吧?”
溫瑤看一眼元若,若是平時,看見他這麽為幾匹馬叫屈伸冤,隻會覺得他心善仁厚,可現在……
元謹看一眼元若,沒說話,隻走過去,拉開馬欄門,走到其中一匹盤坐在地上的馬旁邊。
那是個棕紅色的小馬,看著竟是還沒成年,許是因為長期沒有好的環境,毛發淩亂不堪,髒兮兮的,馬背上麵還聚集著幾隻蒼蠅,骨瘦如柴,精神也比較萎靡,半睜著眼睛,打著盹。
元謹瞥一眼棕色的馬,再看向元若:
“寧王可還記得它?”
元若目光一動,打量起那匹馬,旋即一個激靈:
“它是……紅哥兒……??”
正是西郊獵場上,他騎去狩獵的坐騎。
“沒錯。”元謹淡然,“西郊獵場上,紅哥兒摔傷了寧王殿下,害得寧王殿下渾身是傷,昏迷不醒,犯了滔天大錯,再不可能被皇宮貴人們使喚,所以隻能關押在這裏,吃著最下等的飼料,喝著最汙濁的水,住著最差的環境,終老一生。”
元若鼻頭一酸,五指攥緊,看著紅哥兒,吸口氣才能不讓眼淚落下來:
“紅哥兒又不是有心摔傷我的,禦馬監的人不能這樣對它!平邑王,你讓禦馬監的人將他放出這裏,好好照顧!”
元謹卻麵無表情地凝視著元若:
“紅哥兒犯下如此大錯,不被當場宰殺,已是看在它是大晉皇宮禦馬的後代,又為寧王侍行過幾次,功不可沒。如今還能活著,已經算不錯了。殿下需明白,畜牲與人一樣,有功必賞,有罰必糾,如此才算公道。如若獎罰不明,以後豈不是所有人都有樣學樣?天下也亂了套。”
元若顫抖著聲音:“……所以平邑王的意思,紅哥兒以後就隻能在這裏受苦?”
元謹不語,算是默認了。
元若轉過頭,又看向紅哥兒,慢慢走過去,蹲下身, 輕輕撫著骨頭凸出來的馬後背:
“紅哥兒,對不起,是我害了你……”
說到這裏,一滴眼淚竟是落了下來。
正這時,卻聽背後傳來元謹的聲音:
“寧王殿下這眼淚,是真心,還是假意?”
元若的後背一個凝滯,半晌沒動彈,許久才緩緩站起來,轉過來,幼嫩俊美的小臉似乎有些迷惑不解:
“我不懂平邑王的意思。”
元謹繼續說著:“或者說,寧王的眼淚,是為了紅哥兒今後要受苦才哭,還是因為自己的目的害了紅哥兒,才會愧疚而哭?亦或根本就是為了想在我們麵前顯得仁和淳善,才會哭?”
元若麵肌淺淺一扯,隨即重重拂袖,恢複了身為寧王的稱呼,似乎動了心怒:
“平邑王,本王實在不懂你在說什麽!”
溫瑤在一旁,則緩聲開口:
“殿下在西郊獵場的摔傷,其實是自己安排的,對嗎?”
元若見溫瑤都出聲了,一震:“仙女姐姐,你在說什麽?難道我自己害自己?我為什麽要這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