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起,元謹被乾寧帝允許,暫時住在了宮裏的竹悠殿。

竹悠殿距離郭貴妃的萬禧宮不遠,方便他隨時過去探視。

說是方便探視,其實元謹每天都在郭貴妃床頭守著,除了偶爾回竹悠殿洗漱一下,換身衣服,基本不會離開。

畢竟,與母親相處的時辰越來越稀少了。

郭貴妃肉眼可見地一日比一日更憔悴,但這三日,身邊有親生兒子的陪著,似乎也是她這十幾二十年最幸福最快樂的時候。

溫瑤也盡量給她調配了止痛藥之類的,讓她這幾日能盡量舒服點。

第三天的晚上,郭貴妃的脈搏已幾乎如懸絲一般。

元謹與溫瑤知道她已快走到了人生盡頭,整夜陪在床榻前。

三人的手緊緊握住。

郭貴妃唇邊含著笑,看著兩人,雖講不出花了,但笑意卻是那麽的澄澈、恬靜。

直到門口傳來宮人匯報:“孟姑姑,沈墨川大人來了。”

自打元謹被放出了潛心齋,沈墨川當天也被釋放,一直跟著元謹住在宮裏的竹悠殿。

孟姑姑與元謹對上一眼,點點頭,迅速出去了。

溫瑤一疑,正這時,隻見孟姑姑已進來了,懷裏像是還抱著個小身影,估計是夜半抱過來,身上還披著鬥篷。罩得嚴嚴實實。

她忽的意識到什麽,站起身,果然,隻見孟姑姑放下手裏的小人兒。

鬥篷內,竟是小團子!

她看一眼元謹,似乎明白了他的安排。

他是想讓郭貴妃臨終前看看孫兒,才夜半偷偷將小團子帶進宮內。

她鼻子微微一酸,再不多說什麽,手一伸:“團團,快過來,看看你祖母。”

小團子第一次進宮,卻半點畏懼羞怯都沒有,隻看清楚眼前的爹娘,心裏就已經鎮定不少,估計進宮前的路上,也知道要看望的是誰,並沒問半句,隻靜靜地抓住溫瑤的手,走到了郭貴妃的床榻前。

元謹附在娘親耳邊,輕聲道:“娘,看,你的孫兒來了。這是兒子和瑤兒在金陵府誕下的孩子。已經快四歲了,叫小團子。你睜開眼瞧瞧。”

說著,又望一眼小團子。

小團子反應很快,立刻就傾身過去,貼著郭貴妃的耳朵,輕聲:“祖母。我是團團。你快醒醒啊。”

許是回光返照,郭貴妃還真的睫毛一動,眼睛睜開一條縫隙,看到眼前的小肉團子,幹枯蒼白的唇邊展出一縷欣慰的笑容,細弱微小的聲音從喉嚨管裏迸出來:

“團團……”

看見兒子已是有個孩子,一家團聚,齊齊整整,她心裏就更是放心了。

小團子忙攥住了祖母的手,奶聲奶氣地說:“祖母你生得好美哦,比天上的仙女還美,跟阿娘一樣美……你一定要好起來啊,團團還沒跟你一起去玩過呢……”

郭貴妃唇邊含著的笑意更是彌漫開來,由小團子緊緊握住手,綿長地嗯了一聲,感歎:“團團和你爹小時候,長得好像啊……我的謹兒幼時也是一樣,俊俏,好看,聰明……”

說著,忽的,瞳孔一緊,恍惚盯著前方,眼神發直,還抬起纖瘦的手,就好像看到什麽世上最美的畫麵:

“謹兒,別跑那麽快……娘追不上你……”

溫瑤心裏一抖,明白郭貴妃怕已是彌留了,果然,隻見郭貴妃最後一個字吐出來,便瞳孔定住,懸在半空中的手滑了下去。

再無聲息。

孟姑姑第一個哭出聲:“貴妃——”

溫瑤亦是捂住臉,拚命控製住情緒,卻還是感覺到手指被淚水浸濕。

作為一個醫者,不管是現代還是穿到大晉後,生老病死,都看了太多太多。

她本以為自己已經有免疫能力了,對於病人在眼前死去,不會太傷感了。

直到此刻看著郭貴妃為了元謹服毒而亡,才知道,或許她的修煉還遠遠不夠。

便是連她,都有種錐心之痛,更別提元謹本人。

她忍住傷痛,擔憂地看向元謹。

元謹見母親已去了,倒是出了奇的鎮定,吩咐沈墨川將小團子抱離皇宮,免得嚇到了,然後俯下身去,將臉埋在郭貴妃手心中,輕蹭幾回,仿若對母親最後的告別。

溫瑤、孟姑姑也沒做聲,隻默默流著淚,等待著母子兩的告別。

很久很久以後,才看見元謹身軀挺直,替郭貴妃好好蓋上被子,站起身,朝向隔斷簾那邊,一開口,喉嚨已是沙啞:

“傳話給皇上那邊,貴妃仙逝。”

*

郭貴妃的喪儀,辦理得很是盛大周全。

還被乾寧帝追封為德賢孝義純明皇後。

郭貴妃養父家與之前親生父母的家族中人都跟著升了官爵。

溫瑤知道,乾寧帝對郭貴妃的身後事辦得如此周全,並不單單隻是對郭貴妃的寵愛,現如今,還是因為元謹。

郭貴妃喪儀期間,元謹憑借攝政王的身份,留在宮裏,仍是住在竹悠殿內。

淮王、蔣太傅等人看到乾寧帝沒有繼續軟禁元謹,也沒有再讓他交出攝政權,更是讓他居住宮內,一個個都坐不住了,陸續跑進宮問過乾寧帝,卻都被乾寧帝一一打發走了。

淮王與蔣太傅也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

明明皇上前段日子還將元謹禁錮在了潛心齋,甚至還逼迫其交出攝政權,怎麽忽然一下子對元謹這麽好?

他們對郭貴妃的突然去世,也有些耳聞,知道是皇上賜毒酒給元謹,卻被郭貴妃飲下了。

難道皇上是對寵妃的死有些愧疚,亦或是郭貴妃在臨死前對皇上求情,打動了晃動,讓皇上終究對元謹心軟,放過了元謹?

這也就罷了,就算是放過了元謹,也不至於讓他留在宮裏住下吧?

現在皇上居然還讓元謹住在竹悠殿,隻說是幫忙料理郭貴妃的喪儀,可那麽多人,還需要他來料理?

沒錯,郭貴妃與元謹是母子,他們兩個身為重臣近臣都知道,由親生兒子來送母親最後一程也是正常的,可元謹如今可是皇上的心腹大患,將他留在宮裏豈不是給他找機會?

兩人百般猜測都想不通,實在不懂皇上到底打的什麽算盤,又打算如何處理與應付元謹,卻也隻得暫時作罷,畢竟天子既是這麽安排了,也不敢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