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有專司負責這個青竹軒一切雜役的,不過片刻功夫,便備好了淺清所要的幹淨房間和用來做藥浴的大桶。桶下是一盆炭火。那炭盆夠大,木炭夠多,火苗夠旺,燒得也足夠時間。桶裏,第一批藥已經撒進去多時,嫋嫋的藥香蓄滿了整個房間,好似進了藥房,四麵八處都是藥,聞上一聞都會覺得心脾舒暢許多。

楚鬱中的,是唐門獨家專有的七星海棠。敢於以獨門藥物出手,便是不在乎被人知道了。相思原本沒怎麽放在心上,卻因為淺清查出毒症後說的一句話而沉了沉心。

他說,果然是為你而來。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目光在相思身上一掃而過,別有深意。

淺清淺清,神醫淺清。她在紮朗鎮的時候有聽到過這個名字,她原本以為會是位鶴發童顏的耋耄老人,卻沒想到會是個頂著一張娃娃臉,笑得謙虛平靜的可人兒。

相思突然覺得這一遭走來很奇妙,才來了多久,便見識了三個了不起的人物。個個都是仙姿玉骨,人中龍鳳。這,是不是也是那黑衣人一手安排的傑作?

藥桶已經備了多時,第一批下去的藥藥效也已產生,而楚鬱卻嫌惡地站在藥桶邊,遲遲不肯下去。

相思歎口氣,走上前笑道:“要不,我陪你一起,咱來個鴛鴦戲藥?”

楚鬱展開一抹迷人的笑容:“好啊!你先來!”

“男士優先,還是你先來吧。”相思嘴上說笑,心中的不安卻一層層升起來。楚鬱的臉已經又剛醒來時的蒼白轉成了微紅。淺清說過,若是不能在半個時辰內把楚鬱弄進去,那毒性必將攻心,藥石難救。如今時間已經過了大半,這個該死的妖孽居然還有心情跟她開玩笑。

楚鬱摩挲著下巴,思考著那句“男士優先”的新詞。相思見他久久不動,心裏著急卻又不願說出來,漸漸轉了氣,一生氣臉色也跟著難看了幾分。楚鬱將相思的不愈看在眼裏,歎息一聲,頗為委屈地道:“這樣吧,隻要你答應嫁給本宮主,本宮主就勉為其難地泡了這惡心人的藥浴。”

嫁給他?勉為其難?相思嘴角抽了抽,皮笑肉不笑:“好啊,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如果一個月之後我沒有喜歡上別的男人,我就嫁給你。隻是,希望你還有命來娶我。我告訴你,我可沒有興趣做寡婦。柏拉圖式的愛情,本小姐沒興趣!”

“哎,看來,本宮主是別無選擇啦,好吧!”楚鬱擺開雙手,寬大的袍子撐了起來:“為本宮主更衣吧!”

我退,我退,我再退!

相思小心地盯著楚鬱的背影,一步步往門口蹭。雖然很想欣賞一下美男浴藥的絕妙情景,但伺候人這事,她慕容相思是絕對不會去做的。

直到身後完全消失了動靜,楚鬱才悠悠轉身,望著那雀躍逃離的身影,嘴角浮起一絲苦笑。笑容未盡,在觸到門口那衣袍一角的時候,刹那轉冷。

淺清掛著淺淺的笑,提著個籃子走了出來。他摸著鼻子如害羞的孩子一般,低著頭小心翼翼的樣子。但他卻不去看楚鬱陰沉的麵色,隻顧著走到藥桶邊,隨手灑下一把藥。

“為什麽?”楚鬱並沒有因為淺清對他的無視而放過對他的追問。那儲在心裏的疙瘩讓他很不舒服,而且,很憂心。

淺清將藥籃放到一邊,回頭看著楚鬱:“難道,你不希望她早點記起你嗎?”

楚鬱麵色一僵,眸色頓時暗了幾分。淺清一笑,笑容中竟也有幾分淒然之色。“我已經將加藥的時辰和計量交代給了四婢,待會兒她們會來為你護法的。”

“瞧慕容兄整裝待發一臉神往的樣子,打算去哪啊?”

客棧門口,相思一身瀟灑利落的男裝,手中折扇搖啊搖啊,頗有股翩翩佳公子的味道。隻是楚鬱的那些紅衣著實鮮明了些,即便這件看起來最素淨的,穿在相貌本就出眾的相思身上,還是多了幾分豔麗的味道。

相思似乎對淺清那聲“慕容兄”格外滿意,以目光對他表示讚許,又喜滋滋地道:“怎麽樣,我這身打扮很帥氣吧,一點都不輸給那個楚鬱,對不對?”

在相思略帶威脅的眼神下,淺清立馬有些拍馬屁地道:“是是是,他哪能跟您比呀!”

“不錯,這話我愛聽!”相思揚起下巴以示得意:“記著了,可千萬別喊錯了,我現在是個男人!”

“是是是,慕容兄!”相較於相思的耳語,淺清故意加大了音貝,又一次引得路人紛紛側目。“那麽,慕容兄現下想要去哪啊?”

相思左右看了看,正在思考何去何從之時,忽聽前方鑼鼓喧天吆喝聲陣陣,當即道:“前麵好像有什麽事,咱們也去看看熱鬧?”

淺清點點頭,率先邁開了步子。兩人隨著人流往聚集的地方靠去,原本以為會有什麽街頭賣藝之類的雜耍表演,誰知近看之下不禁讓相思的心往下沉了幾分。原來這裏上演的,竟然是一出販賣人口的戲碼。

相思畢竟來自21世紀,又是香港警界的督查,加之兒時的模糊記憶,對這販賣人口的勾當尤其惱恨。此刻見那地上跪著的兩個丫頭,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其中一個眉目清秀眸子清亮頗是惹人喜愛,當下相思便動了幾分心思。

那人販子四十出頭,手裏拿著個銅鑼,一番敲打後見人聚得差不多了便道:“各位看看這兩個丫頭的資質,那可都是上等貨色啊。有哪位爺想買回去做個小妾丫頭的趕緊出價啊,價高者得!”

此時圍觀在這裏的,大多是淳樸百姓,他們看著地上跪著的兩個丫頭紛紛交頭接耳低聲議論,還有人無奈搖頭露出哀婉可惜之色。

突然,那美目清秀的丫頭豁然間臉色煞白頭冒冷汗,手捂著胸口似是隱忍著極大的痛苦,樣子頗是嚇人,圍觀的人見狀紛紛退後生怕會是什麽傳染病沾染到自己。人販子見大家退後似要離開登時又慌又怒,剛想發火,誰知那女孩突然奔到他身邊拔出別在腰間的匕首回身刺進另一個女孩的胸口,被刺的女孩目光一呆當即死在了清秀女孩的腳下。

人販子愣了片刻,待回過神來一把提起女孩的衣領,抬手打了下去:“臭丫頭,你找死是不是!”

女孩也不躲閃,生生受了那人販子一巴掌,頭偏過去又高高地昂起,目光嘲弄而堅定:“現在你手上隻剩下我一個了,你若是將我打死,就什麽都沒有了!”

人販子的手再度揚了起來,卻因為女孩的話生生止住了,直氣得咬牙切齒:“都到這個時候了,還有誰敢要你!”

人販子的話讓女孩沉默了,畢竟年齡尚小,在認清事實之後呆了下來,先前的狠絕和倔強都沒了,幾分落寞顯得她楚楚可憐。

女孩病痛中擊殺同伴的行為著實讓相思震撼。原本,她打算將這女孩買下交給個好人家收養,怎料這女孩小小年紀竟然如此狠絕又富有心計。不過,她倒是懂得生存的道理,智慧謀略可見一般。

正在相思思略著是買下還是當個看客的時候,那女孩突然抬起頭望著她,一雙清澈的眉眼中滿含著期待。相思一震,這種期待就像當初自己在孤兒院,眼望著那一個個前來領養孩童的叔叔阿姨,滿心渴望著能被收養時的感覺,那麽像,那麽像。

“老板,這個女孩我要了!”

垂頭喪氣的人販子一聽到有人要買那個殺人犯,登時興奮異常,對相思千恩萬謝。

“你真的要買下她?”淺清看著那個女孩,唇邊掛著淺淺的笑。孩子般的眸子閃著琉璃一樣的光彩,燦爛奪目。

“你不會沒帶銀子吧?”相思故作驚訝地問。

卻沒想到,淺清真的兩手一攤,有些無奈地道:“你猜對了,我也是在你要花錢的此刻才發現。原以為有阿鬱在,我們就什麽都不用愁了,誰知道你……”

“沒關係。”相思微微一笑,伸手從頭上拔下僅有的玉簪,遞到那人販子眼前:“這是上好的古玉所製,買下這個女孩足夠了吧。再多我也沒有,你看著辦吧!”

“夠了夠了!”人販子一把奪過玉釵,將女孩往相思跟前一推:“這個娃歸公子了,公子可當小心啊,她可鬼靈著呢。”

相思點點頭,目送著那人販子逃也似地離去後,低頭看著女孩:“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舒靜蓉,公子叫我蓉兒就好。”女孩揚起清亮亮的笑容,看起來幹淨又聰慧。

“舒靜蓉,真是個好名字。想必你爹娘為你取這個名字也是煞費苦心了。”相思牽起舒靜蓉的手,慢慢地往回走:“無論你之前經曆過什麽,都已經結束了。從現在起,你的人生是全新的,記住了嗎?”

舒靜蓉並沒有如剛才一般急著答話,而是垂下了眼簾,沉默著任由相思牽著走。相思也不急,好像沒有問過一樣。良久,舒靜蓉才幽幽地開了口:“蓉兒自小父母雙亡,從記事起就在不同的人販子手中流轉。可是一直以來蓉兒都沒能遇到一個好的主顧,他們買了蓉兒後非打即罵,還要做一大堆的苦工,蓉兒受不了便一一次次地逃了出來,然後再一次地落入人販子之手。終於有一次,蓉兒遇到了公子。公子真似神仙般的人物,而且武功高強才學淵博,蓉兒跟著他學了好些本事。對了,蓉兒的名字也是公子取的呢!”

淺清繞到兩人的前麵,笑嘻嘻地問:“小妹妹你好厲害哦,每次都能逃得掉。”

“既然如此,你為什麽沒有繼續跟著那位公子,又落入了人販子的手裏呢?”像是沒聽到淺清別有深意的問話,抬手,像是揮蒼蠅一樣將淺清掃到一邊。淺清摸著鼻子,一臉委屈。

提到此,舒靜蓉的臉上露出幾分淒然之色:“公子他什麽都好,就是有的時候會發狂。他喜歡用毒,研製各種毒藥,然後用在我身上來檢驗成果。開始的時候因著公子平日裏對我極好我還能忍受,而且他在給我喂了毒藥之後還會給我解藥,便都忍了下來。可是最後一次,就是我逃跑前的那次,公子用了一種由為霸道的毒藥,蓉兒實在受不住了,便偷了解藥跑了出來。可後來才發覺,公子並沒有將解藥完全配製好,我拿的解藥治標不治本,漸漸地就落下了病根。”

“原來你這身病竟是這樣來的,真是辛苦你了。”相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一旁淺清又湊過來,皺著眉頭問:“丫頭,你家公子可也是姓舒?”

舒靜蓉眨眨眼:“是啊,大哥哥認識我家公子嗎?”

淺清笑得有些含蓄,曖昧的目光在相思身上一掃:“這就是了。你家公子應該就是赫赫有名的唐門門主,號稱毒醫聖手的舒逸仁!”

“大哥哥真的認識我家公子啊!”舒靜蓉似是很開心有人提到她家公子的名字秀玉的小臉雖然依舊蒼白,卻揚起了很亮眼的笑容。

唐門!在鳳凰城郊外襲擊他們的,便是唐門派來的。而楚鬱所中的唐門七星海棠,到現在都還沒有完全解除。這個小女孩,真的如她說的一般簡單嗎?

相思心思一轉,數個疑問已經冒出,然麵上依舊滿是溫和關懷之色。還拿著舒逸仁的名號玩笑道:“毒醫聖手。那他到底是大夫還是毒醫,他是專門醫人的,還是專門給人下毒的?”

淺清笑著搖搖頭,低頭看向舒靜蓉:“你中的是舒逸仁最新研製的毒藥嗎,叫什麽名字?”

“妃子笑!”舒靜蓉很從容地吐出了一個頗為美麗的名字,臉上的笑容突然讓人覺得有些詭異。

淺清眯起眼睛看著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