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清見她如此也不再多事,隨手扔了個藥瓶給她,自己和衣躺下。相思知道手裏這個定是可以防百毒的藥丸,也不作假倒了一粒吞了。想到楚鬱和淺清兩個極其相似的人卻又那般不合,不禁心生疑惑。其實這個疑惑已經在心裏憋了好久了,隻是她向來沒有過問人家隱私的癖好才沒問。可是現在,她依然和淺清是患難之交了,是不是該象征性地過問一下呢?

相思自己在一邊雞婆,淺清倒在另一邊,黑夜裏目光幽幽滿腹心事。

彎月如鉤,將淡青的光芒投射在潭水的波心,波心裏有隱約的水紋**漾,一彎彎的掠開去。慢慢的,那些波紋的波動漸漸劇烈起來,將一彎慘青的月打碎,一圈一圈**漾開,滑到岸邊。

慘青的月色下,潭水中靠著山壁的地方,緩緩升起一道詭異的影子。遠遠看去,那影子似乎有頭有身,四肢分明,明明靜止著升起,卻在不住蠕動。

原本就麵對這水潭而臥的淺清突然睜開眼睛,嗅了嗅鼻子,突然一骨碌爬起來。

“你怎麽了?”相思是背對著水潭的,她的警覺性其實不低,隻是剛才想東西太過入神才忽略了周圍的動靜。此刻淺清的異動,立刻引發了她的警惕因子,本能地回過身,卻被淺清一伸手拉到了近旁。但她還是看到了水中冒起的東西。

是蛇!

一群糾纏在一起,慢慢晃動著身體向他們遊來的怪蛇。它們將身體攪在一起露出無數個頭來,好似《西遊記》中的九頭怪,張牙舞爪地衝了過來。

淺清目光凝了起來:“是幽潭水蛇,應該是剛才咱們殺得那條引來的。”

相思不是沒有見過蛇,甚至是毒蛇,在曾經野外訓練的時候也見過。但如此多得糾纏在一起如同一隻怪物一樣的蛇群,還是頭一次見,不禁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怎麽對付,你有辦法嗎?”

淺清笑了笑,將那批成捆的幹柴突然抖開:“它們數量太多,殺一條會引來更多麻煩,以咱們倆的能力殺光又是不可能的事。但咱們在火堆旁,它們一時還不敢過來。趕緊將這些木柴結在一起。”

“你是想把這木頭點著扔到水裏驅趕那些水蛇吧。可這木頭到了水裏不就滅了嗎?”相思隨著淺清的樣子,就近找那些韌勁好的長草將木棍一頭接一頭地困在一起,卻總覺得這個方法的可行度太低。

淺清不語,從懷中摸出一個小瓶來,一點點滴在捆起的木杆上。

相思問了問,笑了起來:“是鬆油!你身上到底有多少寶貝,連這東西都隨身帶著。”

“這本來就是舒筋活血的好東西,隻是提取比較困難,這次倒是便宜這些害人的畜生了。”捆起來的木杆歪歪斜斜,成了一個半圓形,扔到水裏正好將那群蛇圍了起來。滴了鬆油的木柴燃燒後升起了大股大股的濃煙,還發出刺鼻的氣味。

淺清將裝鬆油的瓶子遠遠地扔進了水裏,又從火堆裏挑出一根燃著的火棍在自己和相思身上分別掃了一圈。

相思怕燒了自己的頭發,趕緊躲開:“你這是做什麽?沒被蛇咬死,到被你燒死了!”

淺清又收拾了幾根木柴背著,舉著個火把道:“這些蛇都是瞎子,所以對於氣味就特別敏感。等它們脫困後定會尋著鬆油的氣味來找咱們報複,你想想,是被燒死好看呢,還是被萬蛇噬咬要好?”

“都不好!”從淺清手裏奪了火把,蹭一下奔出去老遠。

夜路不好走,但為了避免被那些可怕的蛇追上,他們還是小心摸索著前進了。密林裏所有的路看起來似乎都一樣,尤其是黑夜,更是瞧不出個所以然來。淺清走在前麵,一路挑開那些藤蔓和荊棘。過了那片空曠的水潭,又進入了一片密林。這次的感覺和剛進來時有些不同,那些濃密的樹蔭深處,深藏著注視著他們的無數雙眼睛,明顯比之前要陰森許多,它們躲在暗處,似是在盤算著他們還可以支撐多久,等待著他們隨時隨地遇見危險成為它們的大餐。

走了一陣,淺清突然停了下來,從懷中摸出一張發舊的羊皮,湊著火光仔細端詳。相思湊上去,見上麵盡是些條條線線,蜷曲成山河的樣子,還有看不懂的標記和符號,有點像是地圖。

淺清看了一會兒,歎道:“按照地圖上所指,咱們隻要一直朝著西南方向走,便能出去了。可是如今在這密林裏,抬頭連月亮都看不到了,怎麽辨認方向。”

“你這地圖是哪來的,你怎麽會隨身帶著這裏的地圖?”相思狐疑地盯著淺清,越想越不對勁。當初她提出從暗河逃走的設想時,淺清就不曾反對,現在想想真是奇怪的很。他甚至都不懷疑,暗河下是否真的有通道。

淺清將圖一收,神秘地笑笑:“我告訴你這圖的來曆,你告訴我怎麽辨別方向,如何?”

“還有銀針嗎?”相思將裝水的竹筒蓋子灌滿水,看著淺清。

淺清手一轉,變戲法似的指間多了枚針灸用的銀針。相思也不管他是如何弄出來的,一把奪過來弄成兩節,取了較短的一截,捏著一頭在發間撓了撓後放到蓄滿水的竹筒蓋裏。那半截銀針在水中非但沒有沉下去,還不斷在水麵上打轉,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吸引它,而它在努力地尋找著吸引的來源。打了幾個轉,銀針很快穩定下來。相思指著自己的右邊:“那,是南。你所說的西南方,應該在那。”

相思的手臂微微偏了個方向,指向了另一片黑洞洞的虛無。

淺清卻是看也不看,將蓋子裏的水連著銀針隨手甩去,笑了笑:“這張圖是阿鬱給我的。他走之前告訴了我這個逃命的辦法,並且千叮萬囑,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能用。”

“他怎麽會知道?”其實相思是想問,他跟舒逸仁有關?

像是看出了相思的心思,淺清的目光嗖的變得有些奇異。他盯著相思,像是相思觸到了他心底最忌諱的東西,使他的目光變得冷漠,甚至有點星不易察覺的,怨毒。

相思心中一驚,不禁退後兩步,強笑道:“怎麽了,我問的有什麽不對嗎?如果是觸到了什麽隱私,我很抱歉,就當我沒問好了。”

淺清突然將頭別向一邊,隱在一片黑暗裏。認識他以來,一直都是見他嘻嘻哈哈如孩童一般,還從未見過他像今天這樣特別。這樣的淺清,讓相思莫名生出幾分害怕來。

可淺清,在良久的沉默之後,卻隻是吐出了雲淡風輕般的一句話。他說這話的時候,忽然間好似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充滿悲憫和哀傷,疼惜中帶著痛恨的人:“阿鬱十歲的時候,從這裏走過。這張圖,是他出去後憑著記憶畫出來的。”

相思再次踉蹌了一下,而這次,她幾乎站立不穩,險些栽倒在地。

一個十歲的孩子,或許天資聰穎,可以僅從走過的地方便繪出一張地圖來。可是,他繪製的不是普通的地圖,不是一個國家的疆域,也不是一方軍屬的布局。他繪製的,是一片隱藏在黑暗中,處處充滿著毒蛇猛獸,危機四伏隨時隨地都可能屍骨無存的一個被稱為鬼蜮的黑暗森林。從方才那不經意的一眼中,相思已經看出那張圖繪製的很詳細。由此可見,這裏,這個讓人僅僅是站著都不寒而栗的地方,曾經有一個十歲的男孩,孤身走遍了每一個角落,每一寸泥土。

相思抽了抽鼻子,看著那個快要消失在黑暗裏的身影,努力扯了扯唇角,快步追了上去。

兩人一路無言又走了半夜,直到又走出一片密林,看見些許星光才停下。淺清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火紅的衣衫攤了一地,如同開了一地的紅花。他捶著腿,垂頭喪氣道:“不走了不走了,簡直要累死我了。”

見他又恢複了原來的樣子,相思心中頓時安了不少,也笑了起來:“我也累了,不如咱們就在這休息一下吧。想來那些蛇也不會追到這裏。”

淺清點點頭,兩人合力又生了堆火,靠著火堆打盹,一夜無事。

清晨的陽光透過重重的枝葉,稀稀疏疏的落在兩人身上。相思睜開眼,一伸展腰肢坐了起來。淺清聽到響動,也睜開了眼睛。

“別動!”

淺清幾乎是在睜開眼地一刹那,突然出手。他來勢極快,人未至已經挑起一根熄滅的火棍打向相思的身後。袍袖一帶,將相思拉了過來。

相思回頭一看,那被淺清打到的東西是一根藤蔓。那藤蔓被打到後突然一縮,如同生命體遇到了危險般避了一避。

相思愣了一愣,還未回過神來,那藤蔓突然橫甩過來,向淺清臉上掃去。

相思二話不說抬手就砍,她那時刻不離手的短刀再次派上了用場。刀鋒滑過藤蔓斷裂,噴出一堆濃綠色氣味刺鼻的汁液,淺清拉著相思急急後退。那些藤蔓受了刺激,隻頓了一頓便再次向兩人掃來。藤蔓上生滿了紅色的倒刺,一看便是有毒的植物。這種東西相思在書上看到過,是一種生長在原始森林的靠吸取活物血肉為生的植物。它的毒辣凶猛和殘食性,比一般猛獸還要可怕。

跳動的枝蔓如活了一般飛濺著汁液四處亂竄,相思不敢再亂砍。而淺清帶著她一路急速後退,直到“噗嗤”一聲輕響,恍如一個破裂的水泡。

那一直追著他們的藤蔓突然停了下來,竟慢慢地縮了回去。

同時,相思突覺腳後跟一軟,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後倒去,卻被人從身後用力一推。這一推用的力氣似乎很大,推得相思向前一衝飛離原地,甚至偏開了藤蔓退離的位置。相思半空裏猛一提氣,使下墜的力道減緩,安穩地落在了地上。

她一著地便立即回過身去,一眼敲過去倒吸一口冷氣。

身後是一片看起來毫無征兆的沼澤,上麵積著厚厚的枯草腐葉,不陷入東西的時候與一般平地無異。若是正常情況下,憑著相思的經驗也許還能發覺,但剛才危急關頭,她麵對著那張牙舞爪的藤蔓,哪裏會顧得了後麵。

淺清已經陷入了沼澤了。剛才他帶著相思急速後退,在無意跌入沼澤的刹那,不顧自己的安危用內力將相思送到了安全地帶,以至於自己現在半個身子沒在了沼澤裏。

更糟糕的是,那沼澤是流動的,淺清正在一點點偏離岸邊,離相思更是越來越遠。

相思咬了咬唇:“嗖”地一下從腰間抽出藤繩。

“接著!”

繩子飛射而出,向著淺清的方向,精準地到了他的手中。

淺清手腕一抖,繩子牢牢地栓到了自己的手腕上:“沒想到,這次要讓你來救我了。”

相思看著他,心中的愧疚更濃。一個可以舍棄自己生命來保護她的人,她還能有什麽理由,懷疑他會害她呢:“你抓緊了,我慢慢拉你上來。”

相思大力一拔,竟然沒有拔動,這沼澤的吸力不僅巨大,而且還在慢慢回旋伸縮。相思不敢再使蠻力,隻得小心地慢慢將淺清一點點拉起。這藤繩雖然取自長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樹,又被淺清用藥物處理過。但沁藥的時間畢竟太短量又不足,難免不會因大力而突然斷裂。

她所站的位置已經偏離了正對淺清的方向好多,因此距離要遠了很多。而那邊又有虎視眈眈的毒藤,她還要時刻提防。這一刻,相思心急如焚,卻也隻能按捺住自己。她知道自己不能動氣,一動氣,那繃直的已經開始出現裂縫的繩子就要斷了。她隻能屏息凝氣,以自己能做到的最快最穩的速度,拚命將淺清一點點向自己拉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