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換了麵具和衣服,在看對方都已經是自己的樣子。雖然時間倉促,但淺清的麵具做的還是很好的,基本上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什麽問題。
天,已經暗到不能再暗了。相思知道自己不能再拖延了,否則淺清久等不及會以為她出事而衝進來。最後道了聲“珍重”,握著那條普羅的手鏈,相思走出了這座困了她許久的牢籠。
侍衛見是錦兒的臉並沒有再過多詢問,隻看了一下她手中的東西便放她離開了。按照淺清給她的地圖,一路循著往北邊走,到也沒遇到什麽阻攔。城裏每個經過的人看起來都慌慌張張的,侍女們哆嗦著肩膀,侍衛們各個緊握槍杆,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不知在議論什麽,已經沒有了往日的森嚴戒備。
再穿過一個中央街,就要接近北門了。越是靠近,相思的心越緊張。
握了握手中的東西,深吸一口氣,相思從角落走出準備穿過最後一個四角廣場。突然,斜後方大約十米的位置突然湧出一隊人來,森然的鎧甲在火光的照應下熠熠生光,將士們臉上剛毅堅決的神情也被映的越發鐵錚。
相思一驚,奔走的腳步不由有些慌亂。
“站住!說你呢,站住!”
相思停下腳步,慢慢轉過身來:“將軍有什麽事嗎?”
革皮布靴出現在相思眼下,頭上的聲音有些冰冷沉重:“你從哪裏過來的,要去哪?”
這聲音,是賀蘭馥傾!
雖然知道自己現在是另外一張臉,但相思還是忍不住將頭壓得更低了些:“回,回將軍的話,奴婢是普羅殿下宮裏的,幫殿下去取東西,出來了後迷路了。”
“迷路?”賀蘭馥傾聲音微微上提,話中懷疑的口吻毫不掩飾。
“是,迷路。奴婢剛進宮不久,對環境還不熟悉。”相思將手中的東西遞到賀蘭馥傾眼前,佯裝慌亂的一瞥,已經將賀蘭馥傾臉上的神情看清。
他在懷疑!
隻是,他的懷疑,是因為自己的陌生,還是猜到了什麽?
“大膽,王爺在此豈容你抬頭直視!”賀蘭馥傾身後將士怒喝一聲,相思假裝受唬,順勢將頭壓得更低。
“王爺,這東西屬下認得,確實是普羅殿下之物。看這丫頭的膽色,想必真的是個新來的迷路了。”那將士看相思害怕的模樣不像作假,當下哈哈一笑,跟賀蘭馥傾道出自己的意見。
“既如此就不要再耽擱了,趕緊隨本王去接人!”賀蘭馥傾點點頭,又看看天色,腳步豁然一轉大步離去。
相思直待他們轉過宮角,消失在視線內才舒了口氣,趕緊往北門趕去。
遠遠地便看到淺清的身影,他似乎已經將北門的守衛控製住,隻有他在來回不停地走著,往這邊的方向張望。一看到她的身影,就高高地揚起手。
“轟——”
一聲震天巨響轟然炸開,震得大地都跟著晃了晃,漆黑的夜空突然紅光大盛,尤其是東邊,火光鼎盛,照亮了大半個天邊。
豁然間喊殺震天,連同著接連不斷的炮火,一聲高過一聲。相思回頭看著那霞光一般的通紅,手中的鏈子幾乎要被她攥進肉裏。
攻進來了,南部蠻夷終於攻進來了。那本就是舒逸仁特意留下來的隱患,終於在他死後達成了他的願望,攻進了突厥王城。
怎麽這麽快,為什麽會這麽快?賀蘭馥傾不是說才到邊城嗎,怎麽兩三天的功夫就到了王城?他能抵擋地住嗎,普羅會不會有危險?
手臂突然一緊,卻是淺清見她久久不動,忍不住跑過來抓住她的手臂:“你還在等什麽,再不走,我們就真的走不了了!”
“可是,可是普羅他們……”
“沒有可是,隻有生死!”淺清怒吼一聲,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臉,成了隻在鬼蜮時出現過的憤怒凝重的模樣。
相思低頭,攤開掌心看著那條象征著突厥王子尊貴身份的手鏈,麵色漸漸冷然:“不行,我不可以丟下他們。你走吧,告訴楚鬱,來生再見!”
“來生?嗬嗬,到底能有多少個來生,可以供我們如此分離。幾百年過去了,你竟然還是亦如從前,做了同樣的選擇!”
看著相思決然遠去的背影,淺清的心一點點揪痛,一寸寸冰冷。
南蠻部落的這次東襲,如毒蛇一般凶猛陰狠,相思還未跨入戰區就聞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心下一驚趕緊用衣袖擋了。半個王城都已陷入硝煙毒霧之中,每幾步都會踩到死屍,再看那屍體,不知是被什麽東西咬了還是毒霧所致,才半個時辰的功夫已經是麵目全非慘不忍睹。
相思仔細辨認著方向,隨手挑起把彎刀一路朝著普羅所住的方向殺去。到了中宮的位置喊殺聲漸大,已經可以看到穿著異服的南蠻勇士。他們似是已經殺紅了眼,雙眼通紅麵部猙獰,一見到相思出現,便丟下手中剛剛被虐待致死的宮女獰笑著靠了過來。
目光一凝,一眼看清地上數名女子淒慘的死狀,頓時血氣上湧,大喝一聲,手中彎刀寒光一閃,毫不留情劃開靠上來的南蠻人的咽喉。
曾聽楚鬱說過南蠻部落的凶殘,在現代也看過八國聯軍進軍中國時的相關影片。可當看到眼前真實呈現的場景,相思還是忍不住心上一揪,險些落下淚來。
“啊——”
淒慘的叫聲突然響起,聲音不大,卻是從普羅宮殿的方向傳來。相思一驚,趕緊奔了過去。
越是靠近,先前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卻越發小了。一股凝重到窒息的血腥之氣陡然大盛,直到普羅宮殿圍牆外,再聽不到一點聲息,隻有極盛的腥腐之氣和奇怪到讓人心寒的嘶嘶聲。
蛇!
想起先前見過的那些屍體,加上從裏麵傳出的聲音,相思腦中一空,一腳踹開了緊閉的大門。
普羅站在他的宮門口,頭發散亂麵色蒼白,手中緊緊地握著一把看起來有些像匕首的小彎刀,眼中的驚慌無助寫出了一個六歲孩童最真實的害怕,和,勇敢。
是的,能夠堅持到現在還屹立不倒,普羅無疑是勇敢的,而且勇敢地讓人心疼。
因為,他的麵前,是一群吐著血紅信子,身軀扭動地張牙舞爪狂妄肆意地帶爪怪蛇。在它們的身邊已經有很多被啃咬後零碎的血肉,宮女太監的屍體遍布各處,從他們倒下的方向可以看出,他們不是在逃,而是在拿自己做餌想要將這些蛇引開,好讓他們的殿下可以從正門離開逃生。最後一個倒下的,應該是小蟲子。他是向著水井跑的,半個身子掛在井沿上,幾條蛇正在他的下半身鑽進鑽出。剛才最後的慘叫,應該就是他發出來的吧。
普羅看到她並沒有顯出驚喜,反而越發慌亂,大喊道:“你這個笨女人,你不是走了嗎,怎麽又回來了?你快走,快走啊!”
這一聲大吼,讓相思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看著普羅,相思粲然一笑:“我都已經被你睡過了,你若不要我我還活著幹嗎!”
相思覺得自己這個玩笑開得很好笑,可普羅似乎並不這樣覺得。因為他沒有笑,不但沒笑,反而在哭。麵對那麽多慘絕人寰的死亡都沒有流淚的普羅這一刻哭得像個孩子。不,他本來就是個孩子。
“我不許,不許你像他們一樣犧牲自己,你趕緊滾,滾!”普羅大吼,可嗓子已經啞得喊不出話來了,最後幾個字完全淹沒在哭聲裏。
相思將銀鞭一抽,笑道:“別怕,我會帶你離開這裏的。我們相見的約定,提前了!”
“啪”地一聲,相思手中銀鞭一甩,響聲震天。
可地上那些長著腳的怪蛇非但沒有因為受到驚嚇散開,反而越發興奮,扭動地越發歡快。就連纏繞在小蟲子身上那些都紛紛爬出來,跟隊友們聚到一起,掉過頭來盯著相思,露出看到獵物的驚喜。
普羅大驚:“你快走,快走啊!”
相思不語,眼睛四下一瞥,左邊五米處有根還在燃燒的木棒,心下一喜。鞭子一揚朝那個方向甩去。一繞一抽,木棍到了相思手中。蟲蛇怕火,這下至少可以勉強前進了。以她的輕功,越過它們跟普羅站到一起應該不是問題。
想著,相思將火把放低舉步就要往前走。
“快放下!”
普羅和另一個聲音同時大叫。
身邊白影一閃,相思隻覺手腕一痛,“啪”地一聲火把掉在地上,而蛇群“唧唧”幾聲怪叫,一窩蜂地擁了上去。
淺清一把將相思來回數尺,怒道:“你知道你剛才有多危險嗎,差一點你就沒命了!”
看著歡呼雀躍的蛇群,相思頓時覺得大腦有些反應不及:“蛇,不是怕火嗎,怎麽……”
“別的蛇怕火,可這些蛇,是南蠻那些怪人專門培養的戰蛇,是不懼火的。相反,他們還很喜歡。因為這些蛇,都是瞎子。隻有有火光的地方,他們才能看得清楚。”
“那怎麽辦,再不離開這裏,不被蛇咬死也要被炮火轟死了!”相思說得不錯,南蠻的炮火已經轟到了臨處,他們腳下的地,已經站不穩了。
淺清目光一凝,偏頭看著昔日裏那似錦的花叢。手一揚,一把金光閃閃的粉末灑了上去,接著火石一扣丟了過去,“嘩”地一聲,大火縱起,蛇群紛紛回頭,想著縱火處奔了過去。
“相思,快,快去救他!”
淺清剛喊出聲,早已經看出他意圖的相思就縱身躍了過去,半空兩個前滾翻落到普羅身旁。普羅一轉身,嗖地一下紮進相思懷中,緊緊抱住。直到此時,相思才真實地感覺到普羅小小身子的顫抖。
“時間不多,你們快回來!”淺清眼盯著有些頹然的火光,焦急大喊,“一旦火小了,它們便會重新嗅到人肉的味道,快!”
相思按住普羅,將他緊緊地攬進懷中:“別怕,姐姐這就帶你離開!”
腳步一提,帶著普羅縱身回躍。
相思穿得是白衣,夜幕下本就格外顯眼,加上周圍火光的照射,使她月華色的衣衫又亮了幾分。
“小心!”
就在相思提步淩空一躍的同時,暗處一條蓄勢很久的紅頂蛇驟然竄起,飛電一般纏上相思腳腕,張嘴便是一口。
淩到半空,相思突覺腳腕一沉,緊接著便是一痛,鑽心蝕骨,差一點就讓她從半空掉下來。危急關頭,一條白綾突然飛來纏在了她的腰上,將她在真力耗盡之時來了回來。
“砰砰”兩聲,相思和普羅齊齊摔在地上。一落地,相思便把普羅甩開,吼道:“離我遠點!”
幾乎就在落地的瞬間,相思已經感覺到自己的右腿出了問題。不知被什麽東西咬了一下,短暫的痛過去後,整條腿都失去了知覺,如今的她已經站不起來了。
不遠處,那條罪魁禍首的紅頂怪蛇正得意洋洋地看著他們。它的身後,趕去跟燃燒的磷粉戲耍的蛇群又重新回來,蛇頭攢動,興奮異常。
“你快帶著普羅走,快走!”相思一把撿起地上的彎刀,用自己的身體攔在蛇群前。
淺清臉色泛白,目光驚疑凝重:“你什麽意思,你要做什麽?”
“你還不明白嗎!”相思臉上泛起一抹雪白的笑容,“我走不了了。若是你們再不走的話,大家都得死在這裏。答應我,帶著普羅離開,安全地帶他離開!”
普羅從地上爬起來,把臉上的淚花一抹,怒喊道:“我不要!我不要你再為我犧牲!你不走,我也不走,要死,咱們一起!”
“傻孩子,你說什麽胡話,你才多大。聽姐姐話,快點離開。姐姐命大,幾次都沒死成,說不定這次也死不了呢!”相思粲然一笑,卻突然目光一凝,銀光一閃,手中的彎刀如羅盤一般飛了出去,在蛇群中打了個旋回到相思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