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不要在一起
客廳靜可聞針，牆壁上的秒針滴滴答答地走著，仿佛催促著什麽似的，令人心癢難耐。
白筱雅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頷首遙望樓下的一片燈海。雙手貼在冰涼的玻璃窗上，留下奇異的白色印記。
陸皓辰站在她身後。方才她說有話對自己講，可一分鍾過去，她卻仍不開口，隻默默望著窗外的夜色出神。透過玻璃窗看到她反射出的麵容，朦朧中帶有一絲哀愁。
他走上前，右手搭上她的肩膀，溫柔笑問：“我的醜小鴨怎麽也有這麽憂鬱的時候？”
白筱雅的表情沒有因為他的玩笑話緩和半分，她側過臉，盈盈如水的雙眸一瞬不瞬地凝著他，似乎下一秒眼前的人即將消失。
“我們……暫時不要在一起了。”
輕微如煙的話卻仿佛晴天霹靂，陸皓辰怔在原地，心不安地下沉，他抓住她的肩膀，凝聲問：“你怎麽了？”
“我的父母希望我考上政法大學。”白筱雅望向他，“而且……我們舉家都要搬遷到S市。”
陸皓辰明顯鬆了口氣，唇角鵲起一絲淺笑：“傻瓜！這有什麽！即便你搬到天涯海角，我都會一直一直跟著你！”
他的話如同暖流，溫暖了白筱雅的心，卻同時帶來一抹酸楚。陸皓辰願意舍棄一切跟隨她，可是他的家人呢？陸父篳路藍縷，終在M市創下自己的一片天地。如斯心血，怎麽忍心付諸東流？因為她，使得陸家不睦，她不忍心。
她硬下心腸，掙脫掉陸皓辰的束縛，垂眸，冷冷道：
“你是陸家大少爺，本就應該在M市享福。去了別的地方，沒有父母的嗬護，恐怕連生活都很困難。退一萬步講，就算你同樣考到S市，四年後也一定會回來這邊工作。一旦異地相隔，兩地的距離足以消磨掉我們所有的感情。到時，分手在所難免。與其到時難舍難分，不如現在快刀斬亂麻，結束掉這段不應該存在的感情。”
陸皓辰望向她，感覺到呼吸愈來愈微弱。他凝著她的眼睛，明明是清亮如水盛滿溫柔的一雙眼，此時卻如同結了冰一般寒冷逼人，跟她說出來的話一樣，沒有溫度，令人心寒。
他從未想過，兩個人辛苦積累起來的感情，在她眼中竟然抵不過所謂的“距離”。畢業在即，異地相戀，他又怎麽會沒想過這種可能？隻是，每次惆悵之時，隻要一想到她的笑容、她的俏皮，微笑總能再次浮上他的眼。
他堅信，時間與距離，對於他們而言，無非都是過眼雲煙。
可如今，她卻為了所謂的距離提出分手，親手葬送掉兩人得來不易的感情。
他心痛，更多的是心酸。
一時間，沉默流轉。白筱雅垂手而立，靜靜等待他的答複。他卻許久許久沒有說話，似乎已經習慣了沉默，亦或是……用沉默來替代他的答複。
月亮從雲朵後輕移而出，灑下一片銀白。陸皓辰看著她的背影，她那被月光玷染的發，風鬟霧鬢，青絲如絹。是啊，她再也不是從前的她，那個張牙舞爪，粗糙任性的野蠻女孩。
醜小鴨一旦蛻變，便是永遠的脫胎換骨。
時間可以改變一切。
昔日的白筱雅不再，而兩人之間感情，竟也隨著韶華逝去而日漸淡漠，脆弱到不堪一擊。
一抹黯痛迷茫了雙眼，陸皓辰苦笑，微微歎息：“你對我的不信任……是不是因為小小？”
低啞的聲音令白筱雅身子一凜。
小小……
似乎是很遙遠的一個名字。
在百裏森林她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時，正逢濃濃夜色，葳蕤成蔭的樹木下，他輕輕吻上她的唇片，有種夜晚的沁涼，有種心悸的滾燙。她顫抖著雙睫，看著近在咫尺的那張臉，他的吻，屬於她，但他的心，卻屬於另外一個人。
他對她的愛，似乎也來的太過突然，突然得令她茫然無措。
小小……
他很喜歡喚她這個名字，從前，她隻當自己是小小。但自從蔣琪回國，一切不複存在……
他對她的感情，原來隻是一份複製的愛……
而這份複製的愛，到底能夠撐多久，她不得而知，也不敢揣測……
白筱雅極力克製住渾身的顫抖，不轉身去看他受傷的表情。她知道他的心痛，明白他的苦楚，但這份傷害，何曾沒有發生在她的身上？自蔣琪出現在兩人世界中的那一刻起，迷茫，彷徨，患得患失，她從來不曾好過過。
正因為害怕失去，所以提前結束掉這一切。
白筱雅閉上雙眼，腦海中映出今晚發生的一幕幕，漫天的溢彩中，他親手為她帶上愛的指環，耳畔祝福的聲音，懷抱溫暖的觸感，還有他溢滿溫柔的雙眸……
恍惚中，似乎聽到門被關上的聲音。再次睜開雙眼，偌大的客廳中，隻餘她孑然一身，月光照耀，在素白色的地磚上留下空落落的影子……
＊＊＊
翌日。
晴空萬裏，薄雪滿地。
井川高校校園裏的樹木落光了葉子，唯有鬆柏長青，為這片闊地增添一絲靈動之色。
課間。
白筱雅趴在桌上一摞摞的課本上，雙眼呆呆地望向遠方。昨晚的一切曆曆在目，他每一句低啞黯痛的聲音，都如同匕首戳在她的心窩，鮮血淋漓。
明知道會遍體鱗傷，卻還是殘忍地傷害著他，這便是她的執念。因為她知道，一旦心軟，兩人麵臨的將是無以複加的痛苦。相反，此刻的痛苦，如果能換來兩人的釋懷與幸福，就算是萬丈深淵，也值了……
“筱雅！你和陸皓辰到底怎麽了？”
坐在白筱雅旁邊的位子上，羅麗一臉的茫然。昨晚的聖誕驚喜明明那麽成功，怎麽今天筱雅卻一副愁苦的樣子？早上她倆偶遇陸皓辰時，筱雅非但沒有露出一絲笑容，反倒麵色冷漠，而陸皓辰也佯裝沒看到兩人，自顧自地跟金在延聊天，形同路人。
難道……他們走後，這對小情侶又鬧別扭了？
羅麗抓抓頭發，湊近了去看她，誰料白筱雅隻瞟了她一眼，淡淡一句“什麽都沒發生”，就低頭翻開課本做作業，仿佛真的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高考動員會那天。
班主任老劉對高考注意事宜進行了詳細的描述，又請來往屆的得意門生進行高校宣講。三位師哥師姐分別來自S市的政法大學，N市的師範大學和本市的南希大學。
這三所學校中，成績要求最高的屬師範大學，其次為南希大學，政法大學則次之。對於學委兼學霸的郝婷婷而言，目標自然是首都大學。其後一概優等生則將目標流轉在這三所實力不相上下的高校中。
一番討論正熱火朝天地進行……
李大兵扭過頭，問後座的秦沐雨和淩霜兒：“老沐！你的成績在班級名列前茅，你打算考師大嗎？”
秦沐雨思慮片刻，點點頭：“我老媽是希望我考師大的，不過，我覺得自己不太適合當老師，可能……會選政法吧。”
“那你呢？”李大兵又問。
淩霜兒想了想，歎氣道：“我成績隻占班級十幾名，雖然想考師大，但不太現實，可能……會考N市工程大學，隻希望到時候能順路看一眼師大的校園就好了……”
上課鈴在如火如荼的討論聲中響起。
興致不減的同學們繼續圍成一圈討論高校，羅麗在一番精心搜羅過後，跑到白筱雅身邊，不滿地抱怨：“天哪筱雅，穆寧那家夥居然要考師範大學哎！真是不自量力！莫說師大了，就是政法大學她都摸不著邊兒！居然還在那兒說大話！真是氣人！”
抬頭瞥一眼羅麗氣嘟嘟的表情，白筱雅微笑：“穆寧上次成績有進步，如果按照這個趨勢發展，說不定真能考上政法大學。”
被逆了心思，羅麗氣呼呼地翻個白眼，轉念又坐下，恢複到心平氣和，問：“對了，筱雅，你有沒有想好考哪所學校？”
白筱雅停了手中的筆，怔了片刻，才一邊慢慢寫著，一邊不走心地回答道：“我是班裏成績墊底的，隻求考個S市的三流學校就好了。”
“三流學校那麽多幹嘛非要考S市的呢！本市就有很多啊！”羅麗托腮，想著想著突然大笑起來，“到時候你和陸皓辰一起考個本市的學校，還有照應呢！”
聞言，白筱雅手中一滯，練習紙被筆尖劃出一條痕跡。
羅麗見狀趕忙捂嘴，似乎自從聖誕夜以來，每次提到陸皓辰，筱雅總會神思恍惚，似有難言之隱，但每被問起，她卻又一副淡漠無謂的樣子。
陸皓辰和她們鄰班，本就容易碰到。校園裏、食堂裏、教學樓裏……這段時間的偶遇總不過數十次，但每每兩人卻如同陌路人一般，連看都不看一眼就擦身而過。
她一直覺得聖誕夜那天有蹊蹺，問了金在延卻也是茫然不知。筱雅和陸皓辰緘默不言，她和金在延則如墜雲端，幹著急卻也使不上力氣。
難道……筱雅和陸皓辰真的分手了？
羅麗暗自揣測著，回頭看白筱雅，見她又恢複了往常神色，低頭麵無表情地做練習題，不由得無奈地撇撇嘴。
高校選擇的熱度褪去後，便是緊張激烈的模擬考試。在公布成績那天，羅麗驚訝地發現白筱雅赫然在班級成績榜的前十名。
從來成績墊底的筱雅居然……
震驚之餘，她發現周圍的同學似乎都在低聲議論，或是羨慕，或是嫉妒，而白筱雅本人，卻恍然不知，麵無表情地低頭寫作業，似乎對於任何喜悅都充耳不聞，無悲無喜。
她終於明白，筱雅近日以來的沉默與淡然，不過是為了安心學習。
可是……到底是什麽，讓筱雅脫胎換骨開始努力拚搏了呢？
春回大地，萬物複蘇，時間就這樣在羅麗的猜疑與困惑中漸漸流逝。眼看教室前麵的高考倒計時黑板上的數字越來越小，羅麗再也無法淡然於自己退步的成績，與班級裏其他同學一起埋頭苦讀。
校園裏頹敗的景色一步步換上新裝，從春寒料峭，到繁花似錦，從草長鶯飛，到春意闌珊……唯一不變的，隻有教學樓中的朗朗書聲。
轉眼，大地褪去春天的嬌羞，換上熱情似火的夏裝。炎炎烈日，驕陽似火，聒噪的蟬鳴聲裏，高考的味道似乎也愈發濃鬱，不消用力呼吸，便可嗅到它的到來。
高考那天，烏雲滾滾，陰雨連綿，瓢潑大雨從高遠的蒼穹中滾落，無情地墜落、衝刷。
大雨接連下了兩天一夜，待到雨停，這場萬人空巷的大考已經結束。天地萬物煥然一新，似乎在迎接一個新的開始。
艱難的磨練後便是漫長的等待。不知是否是心緒使然，等成績的那幾天天氣格外炎熱，窗外此起彼伏的鳴笛聲和蟬鳴聲不絕於耳，屋裏空調大大地開著，羅麗一邊吃著冰點，一邊等待日落西沉。似乎有汗珠從額頭滾落，她也感覺不到，隻是呆呆地坐著，如同等待審判的人。
自從高考過後，她就鮮少與其他人有聯係，包括筱雅和雪瑩。此時此刻，每個人都如同被關在自己的囚籠裏，對外界不聞不問，隻為等待那一個重要的數字。
終於，午夜來臨，當分針與時針重合在十二點的那一刻，她撫著胸前紊亂的呼吸，按下了查詢號碼。
電話裏的女聲不疾不徐地說出的那個數字，正在她的預料之內。
“啊－－！天哪！”羅麗險些高興得暈厥過去。報考時，她按照自己的保守估分報考了M市的師範大學，如今分數竟超了去年標線二十分有餘！
她興奮得忘乎所以，抱著電話在客廳裏蹦來蹦去，一家人歡呼雀躍，羅母甚至喜極而泣，一邊抱著她，一邊抹眼淚。
再三鎮定過後，她打電話給白筱雅，電話那邊的筱雅似乎沒有一絲激動，聲音平靜如水。羅麗的心不由得往下一沉，這會兒正是幾家歡喜幾家愁的時候，筱雅這反應……難道是……
她咬住嘴唇，盡量平靜地問：“筱雅……你，成績怎麽樣？”
電話那邊頓了頓，隨即傳來白筱雅平靜無波的回答：“比估分少了十分。”
羅麗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轉念又趕忙安慰起她來：“別難過筱雅，說不定高校的錄取分數也會降低呢！”
白筱雅那邊輕輕“嗯”了一聲，心情似乎極為低落，不再說什麽。
掛斷電話後，羅麗愈發心中難安。她的成績超乎所想，考上可能性極大，雪瑩的藝大也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三個人中，便隻剩下筱雅……
想到這兒她不由得歎了口氣。當初填報誌願表時，她琢磨了整整三天搖擺不定，最終與父母同學老師都商量了一番才敢下筆。但筱雅，卻在拿到誌願表的第一時間就寫上了字。
她記得，當時大家都在教室裏，甚至還有同學在分發表格。
她愁眉苦臉地想了好久，正轉過頭征求白筱雅的意見時卻發現，她已經填完表格，正將表格收入書本中。
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湊上前去看，上麵的四個大字卻令她更為驚訝。
“南希大學？哇塞！筱雅你考得這麽好啊！就算是班級前十名的同學也不敢保證一定能考上南希呢！”
白筱雅鬆了口氣，捏著那張薄薄的紙張，微笑道：“我隻想考這所學校。”
“可是筱雅……你現在就填上真的沒問題嗎？”羅麗不解地抓了抓頭發，“好歹跟你爸媽商量一下吧，而且……我記得，好像你爸媽更希望你考政法呢！”
她還記得上次家長會遇到筱雅媽媽，她語重心長地跟自己聊天時的場景，那天她的確反複強調過，希望筱雅考上政法大學。
“不需要跟她們商量。”白筱雅收起報名表，靜聲道。
羅麗無奈地搖了搖頭。
筱雅這家夥……似乎對南希大學有著異常的執念呢！
真奇怪！
報名表遞交後的幾日，又是難耐的時光。太陽東升西落，周而複始，似是沒有盡頭。
接到通知電話的時候，羅麗正窩在沙發裏看電視，聽到消息她“骨碌”一下子從沙發裏坐起來，一溜煙沒了影子。
外麵烈日當頭，酷暑難耐，隻在陽光下走上一走，便會汗如雨下。羅麗頂一把遮陽傘，坐上了24路空調車，上車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給韓雪瑩。
“雪瑩雪瑩！”她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錄取通知書！M師大的！我接到通知啦！”
“真好，恭喜你了麗麗。”韓雪瑩的聲音中滿是祝福。
羅麗沒心沒肺地笑了一會兒，才一拍腦門，問：“雪瑩，你的電話還沒來嗎？”
“來了，”韓雪瑩微笑，“你打電話的前一刻接到的，正要給你打電話呢，你的電話就先來了！”
“嘿嘿嘿！還是我比較神速嘛！”羅麗抓抓頭發，看向車窗外後退的路景，神情漸漸變得凝重起來，“筱雅她……是不是沒接到電話？”
韓雪瑩略一沉吟，回答道：“如果不是第一時間接到通知，恐怕筱雅的第一誌願真的不行了……”頓了頓，她又說，“我記得筱雅除了第一誌願之外，其他都填的是S市的學校，她幹嘛非要考S市的學校？”
“這我也不知道，”羅麗歎口氣，“都是她父母替她做的主。”
“可能……她父母以前在S市工作，覺得S市比較好吧……”
聞言，羅麗的心一凜，似是被什麽重重地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