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漸漸停了,天空中陰雲退去,這十幾天來終於見到燦爛的太陽。

蕭之言靠在半山腰光溜溜的大石頭上,在這個位置能將山下十幾裏的山道的一覽無餘。自他接到翟哲的軍令後就一直率部埋伏在寧武關往朔州之間的山林中。這一次他特意留了個心眼,命麾下將士悄然上山隱蔽,監視來往的過道。

朔州城被清虜圍了個水泄不通,若有人能從中逃出來就怪了。蕭之言不知道翟哲此舉真正的目的,對別人不說的事他一向不願意動腦子深究。

兩三天過去,斥候營在山林中隻有被連綿雨水憋壞了走獸為伴。

平日裏斥候營多數時間都很無聊,這份差事需要足夠的耐性,正適合像蕭之言這樣隨遇而安的人。眯著眼睛看久了也會有些疲倦,他摘下腰間的酒壺,“咕咕”灌兩口入喉,提提精神,當了遊擊將軍後他的酒壺就沒空過。

正在他鬆弛神經的時候,右邊的山道中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蕭之言扭過頭,見幾個軍士走上來,為首一人臉色嚴肅,是他斥候營中一個千總,手中提著一隻血淋淋的兔子皮向他示意,說:“將軍,我們在山林中發現了這個!”

蕭之言細看幾眼,皺眉說:“是不是那個兒郎幹的?”

“斥候營是您一手帶出來的,軍中的規矩大家都清楚,絕不會犯這種錯誤!”那千總搖頭否認。

斥候的目的是探索敵人的行蹤,他們的對手常常是和自己有同樣目的的人。斥候之間的戰鬥常在獵手和獵物角色之間的轉換,因此隱藏自己的行蹤非常重要。蕭之言要求嚴格,將自己所知傾囊相授,捕獵後獵物的皮毛血跡要清理幹淨是軍中常識,除非有人疏忽大意了。

“在哪裏發現的?”

千總指向南邊偏東的一座山嶺,說:“今日上午,我等在那邊山溝中的一條山澗邊發現。到的時候血跡尚未凝固,捕獵者應該就在附近。”

“山裏有人我們竟然沒發現,除非是一直在這一代活動的獵戶。”蕭之言跳下大石,說:“要將那人找出來!”

“我已經命人守住那座山嶺的幾個出口,若有人逃離一定會發現。”

蕭之言接過兔子皮,翻看了幾遍,突然下令:“調集前營人馬,將那座山圍住,一隻鳥飛出也不能逃過我們的眼睛。”

那千總吃了一驚,前營足有三百人馬,沒想到蕭之言突然變得如此重視。

斥候營兵馬先守住道路再搜山,若是平常士卒三百人想搜尋這麽大的山嶺還真不容易,但這些人個個都是捕獵好手,一點痕跡都逃不了他們的眼睛。一個時辰後,有人在山林中發現了人的行蹤。

“出來吧!你逃不了的!”兵士一邊吆喝,一般緊追灌木叢中的足跡,雨後的山林想隱藏蹤跡實在太難。

蕭之言親自在後壓陣,傍晚天黑之前,足跡追到一片茂密的鬆林,對麵是往北去的山道,有兵馬看守。

“包圍這裏,入林搜人,若有人敢反抗,格殺勿論!”

四周兵馬趕過來,軍士正準備入林,聽見裏麵傳來人聲:“各位軍爺饒命!我出來了。”

從山林戰戰兢兢走出一個漢人,衣服破舊,腰上圍著一條皮袍,皮袍外掛了一張弓,側後腰掛了半壺箭,手中提著一柄鐵叉。

幾個士卒衝上去將他圍住,奪下身上武器,押到蕭之言麵前。

“你是何人?”

“小人神池縣獵戶,家中人躲避兵災南下去了,我一直藏在山中不敢出去!”那人垂下頭去,臉色惶恐,像極了畏懼官兵的百姓。

“搜他的身!”蕭之言揮手示意。

那人臉色變了變,自覺舉起雙手。幾個手腳麻利的士卒上前從上到下折騰一遍,什麽也沒發現。

“將他押回營!”

那人麵現驚恐之色,跪地連磕幾個響頭,說:“軍爺放過小人吧!我隻是個尋常百姓,所有家當都在身上。”幾下功夫額頭就紅了一片。

“你當我想留你,多一個人就多一張嘴!”蕭之言冷笑一聲,轉頭離去。隨行軍士將那人綁縛結實,帶回軍營。

夜黑。

山溝溝裏的平坦處點燃了三四堆篝火,軍中將領不知道蕭之言今日為何搞出這麽大的動靜,難道隻是抓了一個獵戶?王豹子被從二三十裏外的路口叫回來,還以為有什麽緊急之事。

“今日過來,我是想讓你們認識個人!”蕭之言一副沒什麽大事的摸樣,熟悉他的人知道他一定有驚人的發現。

“將那個獵戶帶上來!”

幾個士卒推推搡搡就白日抓的那個獵戶帶上來。

火光閃耀在蕭之言的臉上忽明忽暗,他站起身走到那人近處俯視,問:“你還記得我嗎?”

那人訕笑道:“我從未見過將軍,怎麽能說記得。”

蕭之言似笑非笑,說:“你不記得我,我卻記得你,當日你從大同南逃時,正是我放了你一條路。”從王豹子的親隨被開膛破肚後,他一直在回想,對當日放過的那個可疑人印象更加深刻。

那人低頭,聲音沙啞,說:“將軍一定記錯了!”

蕭之言退回自己的石墩坐下,說:“我這個人就是記性好,我軍中近千人,每個人的名字都能叫得上來。你以為換了一身裝扮,我就不記得你這張臉了。”

王豹子臉色大變,站起身來,手握住腰間刀柄,眼神凶橫盯著那人。

那人抬頭,任由火光灑在臉上,似乎想讓翟哲看的更清楚,說:“世上相像的人那麽多!您一定是記錯了。”說話的語氣不再像之前那麽戰戰兢兢。

“我猜你身上一定還有一柄匕首沒交出來!”蕭之言歎了一口氣。

王豹子的握刀的手在顫抖。

“沒有了!”那人咬牙。

“你用鋼叉給這隻兔子剝的皮嗎?”蕭之言厲聲詰問,撿起石凳旁邊的兔子皮丟過去。

那人臉色大變,彎腰說:“將軍明鑒,小人確實還有一柄防身的匕首!”聽見他說出這句話,旁邊“倉啷”一聲響,王豹子將戚刀抽出一半。

那人半躬身,不知從身體何處摸出一柄匕首,身體像緊繃的弓弦猛然向前一彈,如離弦之箭突然撲向十步之外的蕭之言。

火堆周圍一直驚慌叫聲,長刀出鞘聲不絕於耳,“保護將軍!”十幾個將領衝向蕭之言前方。

那人見前麵攔截人眾多,抬腳踢飛身前的篝火堆,燃燒的木柴飛舞,眾人紛紛躲避。那人半道突然轉變方向,衝向火圈外黑黝黝的山林。

“去死吧!”一直密切注意他的王豹子攔住去路,戚刀翻卷攔腰砍過去。那人側身避開長刀,一個箭步欺身入懷,手中寒光乍現,匕首直接刺向王豹子的左胸,動作快如閃電。

一寸短一寸險,王豹子沒想到那人來勢如此之快,想完全避開已經來不及,抬手來攔,匕首狠狠刺中肌肉虯張的胳膊。

“啊!”王豹子慘叫一聲,戚刀落地。

那人也不戀戰,從王豹子右側穿過,想盡快逃離。就這麽片刻功夫,四周四五個士卒持長刀圍過來,那人像受驚的兔子,左右騰躍,避實就虛,幾個人竟然攔截不住。

“抓住他!”王豹子不顧受傷疼痛,又撲了上來,狀若瘋虎。

那人慌亂間肩膀被刺中了一刀,也不發出叫聲,雙腿蹬地,像奔逃的跳羚躍向十幾步外的密林。

“閃開!”三四十步外蕭之言一聲怒喝,拉開形影不離的長弓,一支箭如流星趕月般射中飛奔的身影,那人像斷了線的風箏一頭栽在地麵。

幾個士卒團團圍上,長刀架在那人的咽喉處按住。

蕭之言走近,見長箭由右背肩胛骨入,透胸而出,傷勢甚為嚴重。那人一陣咳嗽,嘴角流出鮮血溢出。

“你這麽好的身手,為何給清虜效力!”蕭之言麵露惋惜之色,轉首下令:“命隨軍郎中過來,看還有沒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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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主7

“為何還要救他!”王豹子怒氣勃發,他猜到自己的兄弟八成是死在眼前這人的手裏。

“我想知道他穿梭在交戰邊境,究竟為何人傳遞消息!”蕭之言話音未落,那人突然怒喝一聲,企圖翻身而起。幾個士卒刀刃指向那人咽喉,那人竟然不避,任由刀刃割破喉嚨,右手的匕首又狠狠紮入自己的左胸,眼看是活不成了。

“竟然尋死!”蕭之言遽然變色,後悔莫及。若不是自己托大,一開始就將他綁縛住就不會弄成眼下這種地步。

“將這人身上衣服都拔下來,一絲一毫都不要錯過!”蕭之言不信抓不到一點線索。

四周士卒不等那人死絕,將那人身上衣服扒了個精光,王豹子站在一旁想上前泄憤又不敢動。

“將軍,找到了,內衣裏有夾層!”一個士卒驚呼。

蕭之言伸手接過來,取彎刀小心挑開縫線,取出內藏的微黃布片,其上整整齊齊寫有米粒大小的蠅頭小楷,正是山西軍鎮近期調動軍情。他再低頭時,那人已經斷氣了。

“有為清虜去死的勇氣!”蕭之言狠狠吐了一口吐沫,下令:“將這人包裹好,隨我連夜送往大軍營地。”又聲色俱厲說:“今夜的消息誰也不能透漏,我若在外麵聽見一點風聲,追究到人定斬不饒。”

黑暗中,騎兵高擎火把穿越山道奔向神池城外的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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