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督撫
?窗外老槐樹上,從泥土中鑽出不久的蟬趴在樹枝上歡快的歌唱,它們蟄伏數年才能得到這麽一次露臉的機會。
兩封告狀信幾乎同時送到盧象升的案桌上,一封來自大同巡撫葉廷桂,一封來自翟哲。真是一點也不能讓他省心,隻要他想做事,宣大鎮無一處不是麻煩。
“備馬,前往大同!”
侯在門口的楊陸凱答應一聲,往馬廄中把盧象升的白龍駒牽出來。
盧象升換了一身勁裝出門,翻身上馬率一百親兵營馳出陽和衛,一邊走,一邊陰沉著臉責怪,“這個翟哲,盡給我惹事!”
跟在身後的楊陸凱暗自吃驚,不知道翟哲犯了什麽過錯。他在翟哲軍中當了幾個月的監軍,對翟哲印象頗佳。
盧象升是宣大總督,但在這裏他還做不到一言堂,莫說兩個鎮守太監眼睛一直在瞄著他的後脊骨,宣府、大同和山西三鎮巡撫也都各有主見。他先是利用王登庫案整頓宣府,控製東口,又因為翟哲的關係將西口的好處也攬入懷中。練軍需要的銀子如流水一般,矢銃兵甲,兵餉欠缺,他可以捫心自問,沒有一兩銀子收歸自己囊中,但別人可管不了那麽多。
騎兵奔走,暗影飛梭,官道路邊偶爾可見躲避的商販。
得勝堡守備的背後是誰在搗鬼,盧象升不用猜都知道,小小的守備怎敢克扣別部軍糧,隻有大同巡撫葉廷桂才給他那麽大的膽子。
西口在大同,八成商貿被翟哲的商盟控製在手。商人逐利,商盟盡力向總督府上供,不願再放太多的血給大同巡撫,否則不是讓柳全和宗茂一年白忙乎嗎?偏偏葉廷桂還拿商盟沒什麽辦法。現任殺胡口守備張廣是前任大同巡撫焦源博一手提拔,焦源博罷官時,盧象升正好趕到大同,還曾把翟哲的底細告之他,順便把張廣介紹給盧象升。殺胡口守備官職不大,但守衛的是大同府的財富之門。靠山隻能找一個,張廣傍上盧象升之的大腿,對大同新任巡撫不再那麽熱衷,沒有盧象升的吩咐他是不會為難出塞商隊。
眼見總督府日進鬥金,宣府巡撫在盧象升眼皮底下忍氣吞聲,山西比這個兩個邊鎮可是富裕多了,大同巡撫葉廷桂可就動了點小腦筋。商盟的背後是翟哲,宣大人盡知。此次得勝堡守備因戰敗獲罪被罷免,新任守備正是葉廷桂推薦,他找機會為難翟哲幾次,為的就是想從他的商號中榨點油水,沒想到翟哲的反應如此激烈。
大明總督和巡撫之間職權重疊太多,崇禎三年陝西流賊進入山西時,當時還發生過總督與巡撫爭奪統禦兵馬之事。盧象升守衛宣大以宣府為重,下重手清理宣府官場後,如今他財源如水,不願再在其他兩鎮惹事端,但現在是想躲也躲不了。除了總兵的職位,各鎮督撫視武將如家中奴仆,翟哲敢這樣不給葉廷桂留情麵,毫無疑問是衝著他的信任。
大同城內,巡撫衙門後院。
葉廷桂看著外麵白花花的太陽,臉色僵硬鐵青,事情過去五日了,他的怒氣還是沒有消散。大同府別的參將哪個見到他不是服服帖帖,虎大威也不敢這麽不給他留情麵。
“大人,總督大人到城外!”侍從前來稟告。
“隨我去迎接!”葉廷桂揮灑衣袖出門,且看盧象升到底怎麽說。
盧象升騎兵迅速,沒刻意在城外等待葉廷桂,徑直入城,兩人正好在大同府街道中碰見,並肩走入巡撫衙門。天氣炎熱,盧象升一路奔來,汗流浹背,葉廷桂命仆從上了一碗酸梅解暑湯,找了個通風的偏廳坐定。
“九老,來的還這是快啊!”葉廷桂皮笑肉不笑。盧象升這麽快親自趕到大同府,看架勢無疑是要偏袒翟哲了。
“收到你送來的信,我立刻就出發了!”盧象升從懷中掏出兩封信放在葉廷桂麵前,一封是翟哲所寫,其實葉廷桂手中也有一份。
葉廷桂手指點向翟哲的信件,說:“九老,大明還有如此跋扈的武將嗎?”
“確實太不像話了,販運米酒出塞,又激起軍中械鬥,若不給予懲戒,恐日後更難統禦!”盧象升先是搖頭,又笑說:“他是才從塞外歸化的野人,看在他才為大明立下軍功的份上,你我就多擔待些。”
“這哪是械鬥?和反叛差不了多少,竟然大軍包圍得勝堡,拿刀綁架得勝堡守備,難道他還想攻下大明的邊堡嗎?”葉廷桂冷笑。盧象升若真是這麽袒護翟哲,他可要上書朝廷了。
“說反叛可是言重了,雙方都有過錯,得勝堡守軍先動的手,又沒死人,沒傷人。”盧象升又抿了一口酸梅湯,說:“再說也是事出有因,我看他們雙方矛盾由來已久,前幾日翟參將不是還上書告發這個守備克扣他軍糧嗎?”
“這麽說難道還是得勝堡守備的過錯了?”葉廷桂臉色漲紅,強忍不發作。
“一個巴掌拍不響!”盧象升輕笑搖頭,“這些軍中老粗,有幾個是安分的主!”
“九老招安了這般塞外蠻人,難道不怕給宣大召來禍患嗎?”葉廷桂見盧象升執意為翟哲這個三品參將辯護,甚至不顧及他的臉麵,終於忍不住了。
“雖是塞外蠻人,也為我大明立過戰功,山西鎮的鹿友兄和王公公兩個月前親自往兵部送的塘報。翟哲是有錯,但要是處置太過,怕王公公的麵子也下不來!”盧象升收斂笑容,扯了一把虎皮。包括他在內,總督和巡撫最忌憚兩個鎮守太監,那些人上達天聽,留在這裏就是為了監視他們。
“你看這樣如何,翟哲統禦下屬不力,罰俸一年,犯事的三個守備各降一級,畢竟這件事都發生在大同!”盧象升的話聽起來好像在給葉廷桂考慮。
“九老,你!”葉廷桂嘴唇發抖。
“番實兄!”盧象升歎了口氣,“看在我薄麵上,就饒恕他這一次過錯吧。清虜方退,宣大正是多事之秋,若是處置激烈,逼反了翟哲,宣大又是一場大難。前兩次清虜入寇,宣大官場風雨飄零,這一次能涉險過關,翟哲出力不小啊!”
盧象升能如此放下身段給翟哲說情,讓葉廷桂驚訝之餘無可奈何。
“若再有下次,莫說番實兄,就是我也不能容他!”盧象升輕拍了一下桌子,他這是為了翟哲把大同巡撫也得罪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