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線的戰事如火如荼。

紹興府喜氣洋洋。

馬士英離開後,眾朝臣擁魯王為監國的大事很快塵埃落定。

張國維、朱大典、宋之普入閣為內閣大學士,浙東有名望的官紳都謀取了個一官半職,如餘煌為兵部尚書、李向春為戶部尚書等等。加封翟哲為越國公,授平虜將軍印,加封方國安為鎮東侯,張名振、蕭之言兩人皆加封伯爵。

張國維為督師,統禦各部兵馬。

這邊事情封賞尚未結束,宗茂往才上任的內閣遞交了厚厚一遝的清單。這些是陳子龍才從杭州城送出來,翟哲看過後命人送給宗茂,讓他呈交給內閣的幾個學士。

除需求糧草外,包括各類硝石、木柴、油鹽等物,數目龐大。以浙東偏隅之地想支持如此龐大的戰事,滿足這些要求,隻怕刮地三尺也做不到。

“除了這些物資外,軍中糧餉也欠了好幾個月了,請各位閣老莫讓將士們寒了心。”

幾位東閣大學士麵麵相覷,清單像燙手山芋般在幾人的手中傳來傳去,才知道這個位子不是那麽好做的。

“浙東以紹興府最富庶,寧波府次之,可提供糧餉,義烏;東陽多山林,可供柴木硝石,台州臨海有少許鹽場,請內閣加緊催促各地,輸送物資往蕭山行營,否則一旦出現兵變,悔之晚矣。”

宗茂早就有了主意,等了片刻見幾位內閣學士無所適從,他就不客氣了。

“越國公的意思是,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法,當前一切以軍務為主,各地縣令府官應多選熟悉當地的本地人,便於集聚物資。越國公舉薦錢素樂為寧波知府、熊汝霖為紹興知府,朱閣老統管金華府錢糧,各處物資錢糧收集後立刻交由蕭山行營處理,如此越國公也能給士卒們一個交代。”

“另外前兵科給事中鬆江的陳子龍在收複杭州時立了大功,正在杭州城內協助守城,不封官位隻怕名不正言不順。”

幾個內閣學士翻看清單,嘩嘩的紙頁翻動中夾雜著宗茂的聲音。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清單又回到張國維的手中,他隨手放在桌麵上,那厚厚的一遝紙和宗茂的一番話讓他有生出坐在火爐上的感覺。

翟哲的話雖然有道理,但按慣例錢糧等物需各地上繳朝廷,再有朝廷統一調配。翟哲的意思是各處錢糧上繳後,全部要送往蕭山行營,那朝政的閣臣隻會剩下個空架子。

其實這些田賦還遠遠不足軍餉的要求。

“這是越國公命我提交上來的奏折,請魯王和督師親臨杭州,鼓舞士卒士氣。”

宗茂最後才上翟哲的奏折。他在這裏儼然以翟哲的代理人自居,與幾位內閣大學士說話時並不見幾分恭敬。

“正該往杭州城一走!”張國維捋須。他並不怕死,能到浙東魯監國這裏赴任的,就沒有怕死的朝臣,沒骨氣的早被清廷召走了。但骨氣不能變成糧餉。

“請閣老上奏魯王,將士正在翹首以盼。”

宗茂心中冷笑,他沒親自上戰場殺人,但在草原沒少在戰場周邊轉悠過。張國維不怕,魯王難道不怕?這兩人若真是願往杭州城,他在寧紹行事豈不是更加方便。

等了一天,魯王果然拒絕了張國維的請求。

早聽人說杭州城下炮聲隆隆,呆在紹興****美酒陪著,每日歌舞不絕,他何必要去找那個不痛快。

魯王不去杭州,對翟哲所奏全部批準。

錢素樂和熊汝霖本就有擁戴之功,按照翟哲的意思分為寧波府和紹興府知府不過分。陳子龍為浙江巡撫,督守杭州,寧紹六狂生中的董誌寧和林時對分別任義烏、東陽縣令,浙東起事的生員分別放任金華、台州等地擔任各縣主官。當然曾經的首領,名聲最響亮的孫嘉績和鄭遵裕都被翟哲留在軍中。

各地官位擬定,浙東各地像上了發條的機器,籌集杭州城需要的物資。

張國維尚在考慮自己是否要親往杭州,一列三百人的兵丁氣勢洶洶從蕭山趕來紹興。

兵丁扛著“方”字大旗,簇擁著一個騎馬的文官,正是馬士英。

兵丁在紹興府外二十裏被孟康率軍攔住去路,馬士英單騎隨孟康入稍顯城麵見張國維和魯王,遞交方國安的奏折。

一見魯王,馬士英得意洋洋,一掃之前被驅趕離開的晦氣。

“鎮東侯的兵斷餉鬧事,有人在鼓噪投靠清虜,他彈壓不住,因此求我來找魯王監國想辦法!”

有軍鎮支持,他不怕魯王和內閣不與他妥協。

又是一份讓幾位東閣大學士說不出話來的奏折。

都是伸手要錢的兵,張國維終於體會到坐到首輔位子山的難處,莫說他手中無銀子,就是有銀子,這邊還有個越國公在虎視眈眈,他也不敢把銀子交給方國安。

內閣並一幹朝臣商議了半天,最終想了個最笨的辦法,也是最有效的辦法,“命越國公平虜將軍翟哲平息方國安軍亂。”這幾人不是笨蛋,見馬士英能帶著方國安的兵從蕭山行營過來,說明翟哲早就默許了他行為。

隻是這樣詔令,等於朝廷默許翟哲對方國安部的統禦權和以及他直接掌控各地的田賦。

翟哲本身就可以做到,但從魯王朝廷中發出的命令更加名正言順。

詔令還沒到錢塘江邊。

從金華往往蕭山行營的道路上,四五個商人打扮的漢子正在打馬狂奔。

到了行營門口,那些人翻身下馬,落地時腳步有些虛浮,馬匹不停的喘著粗氣。

命守門的兵士往裏通報後,不一會功夫方進親自快步出營,把這幾人引入中軍大帳。

大帳們敞開,夏風來回竄過。

那幾人一進營,見到翟哲跪地稟告:“奉大人命令去福建聯絡鄭氏,見到鄭芝龍上交書信,但他遲遲不見答複。唐王將在福州登基,往湖廣、雲南和江西的信使不斷,往浙東的信使跟在我們後麵來了,也有給大人的封賞,所以我們著急回來了。”

翟哲一下懵了,“唐王何日在福州登基?”

“閏六月六日由南安伯鄭芝龍接入永安就任監國,我等在福州呆了八日,聽說在黃道周等人南下途中在衢州便擁唐王,唐王奠基大典將在月底舉行,我擔心大人不知道這個消息,所以日夜兼程,跑累死了好幾匹馬才到了這裏。”

信使滿麵塵土,眼圈發黑,這一路都是山,不少地方隻能用兩條腿。

“好!”翟哲拍手,“做到好!”

他嘴裏說著好,眉頭卻攢成一團。

“你且下去休息!”

方進引這兩人出帳。

唐王登基,魯王任監國,如此大明就有了兩個皇帝,這可不是什麽好事!翟哲靠在椅子上,發覺這天氣怎麽突然變的這麽熱。

從時間上算,魯王才上任監國,唐王往各地的詔令已經發出去了。那麽湖廣、廣西和雲南等地是否已經奉唐王為君?唐王究竟對浙東究竟是什麽態度?若魯王現在也往外發詔令,各地會怎麽反應?

翟哲搖搖頭,唐王提前十幾天發出詔令,各地隻怕都已經有了反饋。魯王再發詔令,各地要麽不奉召,要麽會以此為借口割據,對抗清大計不利。

當前首要的問題抗擊清虜,至少要把清虜趕出江南,隻有集聚大明所有的力量才可能實現這個目的。

“來人!”

“在!”

“把柳隨風叫過來!”

“遵命!”

一盞茶的功夫,柳隨風入帳,看翟哲正趴在桌子上揉腦袋。

“大人!”

“唐王將在福州登基!”

“啊!”柳隨風一聲驚呼,他立刻看到了其中的危機。

“我本想在魯王上任監國後,挾收複杭州之威,往各地發送詔書,但沒想到鄭芝龍捷足先等。”翟哲深深懊悔。

他再快也快不過鄭芝龍,唐王在他偷襲杭州前就已經上任監國了,且有黃道周等有名望的老臣鞍前馬後推舉。清虜尚未踏足福建全境,不像寧紹曾遞交降表,又處在前線這麽麻煩。

“那該如何是好?”柳隨風也沒了主意。

“你看唐王和魯王相比如何?”

“在下與唐王並不熟悉。”

翟哲使勁揉了揉腦袋,苦惱說:“眼下我首要目標是要福建鄭氏兵馬北上,替我分擔壓力。鄭氏有兵馬十萬,就算多半是水師,三萬步卒也是有的。江南撐不下去,無論哪個王當皇帝都是空中樓閣。”

“大人的意思是?”

“我要你去福建走一趟,看看唐王和鄭芝龍究竟作何主張?”

“讓鄭氏北上?”

“不錯,隻要鄭氏願意北上,我什麽條件都可以接受,清虜占的地方那麽大,隨便奪些地方回來,也夠我們分了。”翟哲的話說的很露骨。

“據我所知鄭氏隻看重海貿!”柳隨風並不樂觀。

翟哲靠在椅背上,眼睛看著屋頂,“你替我拜見唐王,把我的態度說的模糊點。”

“我無所謂大明是誰當皇帝,也無所謂我是否能把持朝政。長遠的可以從長遠計較,眼下若不能擊敗清虜,擁有的不過是鏡花水月。”

“大人英明!”柳隨風折服。

“我有五萬大軍,杭州在我手中,就看唐王有沒有那份眼光了!”翟哲不得不承認,他在擁戴魯王時已經落後一步了。

眼下他隻有一個目標,作為大明最有實力的兩大軍鎮,鄭氏和寧紹必須要齊心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