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地界泰興縣城外。
數千老百姓倉皇逃竄,縣城周邊各村的鄉紳不要命往縣城裏逃。
陳虎威一手拿著沾血的分水刺,一手提著鋒利的長刀,海盜們從他身邊向前衝,餓虎撲食般驅趕前麵那些人。
陳虎威喝叫:“抓有錢的,不要管那些窮鬼,咱們現在是官兵!”
喊完這些話,他轉念想想,哈哈大笑,恍然大悟一般,又重複了叫了一遍,“咱們現在是官兵!”
泰興城門緩緩關閉,無視撲在城門上哭爹喊娘的百姓。
泰興縣令前幾日聽說了最近靖江島來了一幫水寇,但沒想到竟然敢犯泰興縣城境內。
“抓住穿綢子衣服的!”陳虎威走一步,一巴掌怕打在一個海盜的腦袋上,“這人褲子上都好幾個洞,你抓他幹什麽?”
那海盜被打得暈頭轉向,怯生生看著陳虎威,說:“我剛才聽幾個鄉兵喊他少爺!”
“少爺?”
陳虎威左手的尖刺撥開那個年輕人散亂的頭發,嘿嘿笑道:“果然不假,細皮嫩肉的,差點被他蒙騙了,給帶回島上去。”
才被罵的海盜喜出望外,一手揪住那年輕人的頭發,狠狠的踢了一腳,罵道:“我讓你跑!”
海盜們沒有攻打泰興城,陳虎威對攻城掠地沒有興趣,城外的這幾個村落的糧食和財富已夠他搬運一陣了。兩個時辰後,海盜驅趕壯丁扛著一袋袋新收的稻米,走在往江邊的道路上。
陳虎威走到一幫看上去像是有些身份的俘虜身邊,叫囂道:“隻要乖乖的聽話,老子不隨便殺人!到了島上往家裏送幾封信,糧食送到了,自然放人。”
隻是他的神情,讓人對這話的真實性有些懷疑。
陳虎威到靖江島一周不到,泰興縣江北地界連個行人也見不著了,海盜們每天往島上搬運糧食和各種物資。從前這裏屬於大明腹地,有水師把守,現在這裏徹底成了海盜的樂園。
夏糧收成結束這幾天,海盜們最繁忙。
陳虎威一個性起,竟然在長江南岸常州地界登陸,到小河寨等幾處衛所前溜達了一圈,完全不顧百裏之外就是劉良佐的大軍。
海盜們就是這麽囂張,想著之前不敢來的地方,現在可以光明正大的溜達一圈,甚至可以抓幾個鄉紳回去拷打一陣,陳虎威那個提神,興奮勁十來天才下去。
搶的糧食多了就送到崇明島,陳虎威和顧三麻子以前都在浙海混,又是浙人,顧三麻子喜歡交朋友,兩人的關係還算和睦。
當然,銀子是要自己留下來。
等一切都平靜下來,十幾裏外的江陰城終於引起了陳虎威的注意。
他乘船到了離岸一裏左右的地方,清虜攻城,江陰義軍守城,雙方像是在表演給陳虎威看。
看了兩三日,陳虎威就像上了癮,每天清晨聽見喊殺聲就到乘船到岸邊,有時候不想動彈,就坐在靖江島上聽。
聽到振奮處,他忍不住站起來在沙灘上轉一圈,抽出尖刺在粗糙的手掌上擦拭,自言自語道:“媽的,江陰人,夠爺們!”
但當他看見岸上連綿的兵營,很快放棄了去支援的念頭。
多鐸大軍兵臨杭州城下三十日。
劉良佐兵圍江陰城第二十五日。
杭州城和江陰城,一南一北,標誌著江南尚未淪陷。
杭州城頭。
緩慢靠近的攻城車像張牙舞爪的怪物,頂部的弓箭手箭無虛發,北城門東側城牆上死傷一片。
逢勤站在城牆內側的空地上仰望,透過千裏鏡一切都很清晰,視線越過城牆頭能看見高聳的攻城車上弓箭手的每一個動作。
陳子龍站在他身邊,呼吸粗重,他親眼見一個個士卒從城頭墜下,砸在四百步外的地上。馬上有兩個壯丁衝過去,把那具不知是死是活的身體扶上擔架,送往南城區的傷兵營,地麵上留下一灘血跡。
“逢將軍!”
陳子龍知道自己不敢打擾逢勤,但他實在忍不住了。
逢勤放心千裏鏡,擠出一絲笑容,說:“陳大人放心!”他沒再在陳子龍身上耽誤時間,迅速轉頭下令:“命北城牆士卒退入藏兵洞,元啟洲準備出擊!”
“遵命!”
片刻之後,衝車迎麵的城牆上的守軍退向兩側城樓,靜靜等著攻城車靠近。
城樓兩側垛口裏的飛火神鴉和火箭如密集的暴雨飛向正在靠近的攻城車。
離城牆五六十步外,一座攻城車外的牛皮被點燃,桐油火箭從縫隙中穿入,車內黑煙環繞,車頂的弓箭手很快被籠罩在黑煙中。飛火神鴉撲上去,裝滿火藥的陶罐在車裏爆炸,煙霧更盛。跟在車後的甲士戀戀不舍的抬頭看,直到有幾個弓箭手從車頂掉下來,像斷了翅膀的大鳥,重重的摔在硬地上,口鼻流血,他們才放棄了這座攻城車。
其他幾座攻城車後的甲士怒喝催促:“快點!”隻穿著布衫的推車力士揮汗如雨。
炙熱的火浪燒烤著牛皮,躲在蒙皮裏麵的士卒瘋狂往牛皮和木板上澆水。
最後的兩百步是最危險的兩百步,隻要靠上了城牆,由於無法從平行角度射擊,至少九成的火箭無法再射向攻城車。
一座有一座龐然大物冒上濃煙,六座攻城車,被燒毀了三座。
“快點,快點!”
離城牆三十步外,兩側藏兵洞各衝出一隊鳥銃手,不顧奪命的羽箭,抬銃射向高台上弓箭手。
雙方完全不顧自身傷亡,敞開胸懷對射,這是城頭白刃戰的序曲。
擲彈兵提著點燃引線的火藥陶罐扔上去,陶罐脫手那一刻,一根羽箭插入他的胸膛。
攻城車下方,甲士順著木梯“噔噔噔”爬上去,他們爬的越快,離城頭就越近。
“快!快!”
推車的力士的胳膊上肌肉虯張。
“嘭!”
輪軸撞上城牆,力士們停下步伐,張開大嘴吐著熱氣。
城頭還活著的幾個鳥銃手迅速掉頭離去,剛才還在激對射的城頭和攻城車的頂部竟然恢複了平靜。
攻城車裏,甲士們抽出厚刀。
藏兵洞中,甲士們手裏提著巨斧。
“啪!”一聲巨響,攻城車臨牆的木板倒下,撞在牆頭,女真甲士蜂擁而出。
四百步外陳子龍緊緊攥著千裏鏡,其實這麽近的距離,沒有千裏鏡看的更清晰。
藏兵洞口,兩個甲士衝出來,他們沒有提兵刃,而是兩人合力抬著一門虎蹲炮,後門緊跟的一個漢子手裏舉著一個火把。
距離撲上來的清虜武士二十步,前麵那兩個漢子在把虎蹲炮放在牆頭的青石板上,炮口像餓虎張嘴斜向天空而立。
後麵的漢子大喝一聲,“閃開!”伸火把靠近虎蹲炮屁股後麵的引線。
十五步,十步!
城頭一聲驚天巨響,“砰!”。虎蹲炮口噴出火光、濃煙和無數紛飛的鐵釘和石塊,迎麵衝上來的五六個清虜甲士隻感到胸口的骨骼往下陷落,在滿臉難以置信的神情中,他們看見自己的胸口變的千瘡百孔,手中兵刃落在地上。
隨後,隨後他們發現天上的太陽好亮,好晃眼!
藏兵洞中甲士殺出來,三眼銃的長杆對準前方,後麵緊接著又是抬著虎蹲炮的壯漢。
廣場中,逢勤嘴角落處嘲弄般的笑容,清虜千方百計想登上城頭,殊不知他正想在城頭消滅清虜的精銳。有了近距離爆裂的虎蹲炮和三眼銃,在無法鋪展兵力的城頭,甲士能有什麽優勢?不過為杭州城送來幾幅鐵甲而已。
虎蹲炮像張嘴的小怪獸噴射鐵釘銳石,有些直接轟在攻城車上,把蒙著牛皮的木板轟的千瘡百孔。
有一座攻城車頭還有幾個幸存的弓箭手,不顧臂膀酸麻,還在做最後的努力。但是他麵對的是身負重甲的步卒,除非射中麵部,否則那一箭無法造成致命的傷害。
兩側藏兵洞中甲士突擊隊,一步步向城牆中進逼。
才從攻城車中爬出來的清虜感覺先出去的同伴不停的後退,把他們夾在中間,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