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時節,四野鬱鬱蔥蔥,田裏的秧苗長的有膝蓋那麽高。
一支軍隊從鬆江府出發,經蘇州府進入常州府地界。
張名振騎在一匹灰白色的戰馬上,腦袋半耷拉著。行軍速度很慢,他的身軀在在戰馬上微弓,隨著戰馬的腳步搖搖晃晃。他沒那麽悲觀,當然心裏也沒底。
他忠於魯王,所以希望紹興府的那一幕會在南京城重演。
江南人都知道大將軍對朝廷不滿,但他摸不透那個人的心思。
平虜將軍翟哲不會承擔廢帝的惡名,他必須首當其衝。至少,翟哲已經默認了他的行為,否則他不會如此順順當當的到達鎮江府地界。
從前天夜晚,宗茂離開他的兵營後一直給他傳達消息,他完全按照宗茂的指示在行動。
南京城。
百姓和商家依舊,隻要不知清虜打過長江,他們不會慌慌張張。即使換一個皇帝,與他們又有什麽切身的幹係。這些天,秦淮河畔又熱鬧起來。無論是舊臣還是新貴,有錢了就會學會享受。除了江南各地的士子,還有富商,以及各種別有用心的人,因為這裏是南京城最快的消息來源地。
京營總兵府,蕭之言穿好官服,又讓顧眉在左右看看,確認沒有什麽差錯,邁步準備出門。
“老爺!”顧眉欲言又止。她很擔心,不用出門,她知道天下發生什麽,因為柳如是常常來竄門。
“放心吧,南京不會出亂子!”蕭之言抬馬靴向外走去。院子裏兩個身穿皂色的太監早在等候,四個威武的親兵侍立。
“走吧!”
一行人才出門,迎麵走來四五個人。
蕭之言抬頭看見為首一人,連忙上前,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宗茂,你來的正好,我正要找你!”
宗茂恭敬行禮:“我也是來找蕭叔!”
蕭之言扭頭看看跟在身後的小太監,把手又鬆開,說:“我有事要進宮麵聖,你且在府中等我回來!”
“好的!”
宗茂點頭,讓開道路。
這是隆武帝首次在宮中召見蕭之言。
眼下這種局勢,什麽都是假的,唯有鄭森和蕭之言鎮守南京的這四萬兵馬是真的。
這是最後的機會,隆武帝在做最後一搏。他若失了此局,就真的連****都輸幹淨了。他能在南京登基,不僅僅依靠翟哲,同時還有鄭氏的支持。這麽短的時間內,鄭氏與翟哲都領兵在外,朱聿鍵不相信他們能在達成協議。但是,如果他拒絕翟哲的要求,要承擔巨大的風險。
去年在福州,鄭芝龍不把他當回事,但鄭森留給他印象不錯,否則他也不會有“可惜無一女嫁於卿”的說法。鄭芝龍也是出於這等考慮,才會讓鄭森領兵駐守南京。
鄭森的答複很幹脆。隆武帝原本沒在蕭之言身上有什麽幻想,但是,最近有人告訴他,蕭之言近日對魯王入朝表現出前所未有的焦躁。
那至少說明,蕭之言並不認同魯王入朝,所以他的聖旨已經擬好了,但還沒有發出去。
坤寧宮。
蕭之言一路左顧右盼走入,他首次入宮,有股新鮮勁。以他的性子,莫說今日為京營總兵,就是當初為草原馬賊,麵聖也未必會見得緊張。
一抬頭,看見迎麵的高台上坐著一個濃髯的中年人時,他才醒悟過來。
“參見陛下!”
“平身!”
“朕聽說蕭總兵與平虜將軍親如兄弟,賊首多鐸正是蕭總兵所擒,平虜將軍一半的功勞要落到蕭總兵身上。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這句話像是有些討好的味道,但每一個字,都是玄機。
蕭之言雖然對朝堂之爭愚鈍些,但這話裏的意思還是能聽出來的。
“末將隻是平虜將軍馬前卒!大將軍運籌帷幄,才能把清虜驅出江南。”
“前日朕命你與鄭總兵緝捕擅離封地的魯王,可有結果?”
這是個不好回答的問題,蕭之言絞盡腦汁,想出一個很拙劣的答複,“魯王已被阻截在蘇州府。”
“江防的兵馬在幹什麽?”朱聿鍵怒火中燒,發出雷霆一怒,“平虜將軍府難道要縱容魯王謀反嗎?”
蕭之言是個直性子的漢子,他在平虜將軍府諸將中年歲最長,心計遠趕不上宗茂和逢勤等後輩。就是左若,也比他多幾個心眼。
朱聿鍵隻是偽裝,在試探他。
蕭之言重新跪下,辯解道:“大將軍對陛下忠心耿耿,絕不會背叛朝廷。”
朱聿鍵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他與翟哲在博弈。
他在鳳陽皇陵中被囚禁了八年,那麽多孤寂痛苦歲月都過來了,如今坐上皇位,豈能還任人宰割?九年前,他敢不顧祖製禁令,在南陽私自募兵進京勤王,今日當然不會麵對權臣,束手就擒。
“蕭總兵,朕相信你,平虜將軍是我大明的忠臣,你也是我大明的忠臣。”
朱聿鍵看著跪在自己麵前的蕭之言,很想笑出聲來,生出前所未有的信心。
平虜將軍府,也不是鐵板一塊。他可用鄭氏牽製翟哲,再暗中分化各將。
如果蕭之言的態度囂張一點,如果蕭之言像當初的柳隨風那樣表現出對朱聿鍵的不屑,他的那道聖旨隨後就會發出去。但是現在,他要再等等。
蕭之言告辭回府,回去的路上,走到飛快。
宗茂正在總兵府喝茶。
許義陽在陪他說話。
兩人隨意談論,許義陽說軍中事。宗茂興致很好,給他講述當年他們在草原與女真人爭鬥的秘聞,聽的十六歲的少年眼珠子都不轉。他在家道敗落時被蕭之言收養,蕭之言和顧眉沒有兒子,一直把他親生兒子看待,他很喜歡聽義父在草原的風光的故事。
顧眉隻是出來接待一下,立刻回到裏屋。她現在是侯爺夫人,不會在隨意出啦拋頭露麵。
這邊正在說的談笑風聲,門口傳來一陣馬蹄聲。宗茂還沒來得及起身出去,院子裏傳來蕭之言的聲音:“宗茂,還在嗎?”
“蕭叔,我在這裏!”
宗茂笑容滿麵站在門口。
蕭之言看見跟在他身後的許義陽,不好發作,招手道:“你隨我過來!”
兩人進了後院的練武場的廂房。
許義陽站在老遠的地方,隱約聽見裏麵傳來爭論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