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茂從內院走出來,朝侍立在外的許義陽微笑點頭致意,隨後腳步輕盈離開總兵府。
許義陽之所以在外觀望,是因為擔心裏麵兩個人發生激烈的衝突。這麽多年來,他從未見過義父與人爭執過,他在大街上把國舅爺家的大公子揍了,義父也隻是一笑置之。而那個平虜將軍的總管,今日半上午留給他印象不錯,像個兄長般與他交談。
蕭之言跟在後麵出來,臉上的焦躁已經不見。
這兩個人的會麵,隻可能為一件事情,看狀態,結果不錯。
許義陽收拾弓箭和彎刀進入練武場,他今日的功課還沒做。他沒有幹涉這種大事身份,但南京城的氣氛和近期的流言讓他有一種危險逼近的感覺。這純粹是一種直覺,沒有根據的直覺。
蕭之言回臥室中換了一套便服,緊張的情緒舒緩下來。
知夫莫若妻,顧眉與蕭之言性格相近,兩個人平日無事不談,她明顯察覺到丈夫麵聖歸來的變化。
“有好消息啊!?”她咯咯的笑出聲來,隨手把蕭之言換下了的戰袍接過來掛著衣架上,一雙柔軟柔荑搭上丈夫的肩膀,輕輕的揉動。
因為曾經的不堪回首的曆史,所以她格外珍惜今日的地位。
女人多少都會有點愛慕虛榮,侯爺夫人帶來的榮耀讓她在昔日眾多的姐妹間地位超然。如果她願意,她現在可以成為南京城最有權勢的女人之一,但她極少會拋頭露麵。因為珍惜,所以格外害怕失去。
“好消息!”蕭之言靠在椅子上,渾身舒坦的像是飄**在雲端。浪子疲倦了,終有歸巢時,這也許就是他一直以來追求的生活。
“魯王不會入京了!”
“哦,那確實是個好消息!”
蕭之言從不對自己的妻子刻意隱瞞什麽,這是一種純粹的信任。顧眉當然也不會出賣自己的丈夫,隻是,他們都是大大咧咧的人,沒有留意到自己已經成為了南京城內漩渦的中心。
宗茂離開總兵府,帶著四個侍衛在南京城左繞右繞,走進一條偏僻的胡同,進入一座不起眼的民宅。
平虜將軍府在各地有自己的組織,雖然不像暗營那麽龐大,但江南各家商號都在看宗茂的臉色行事,所以宗茂也有可靠的消息來源。這附近都是平虜將軍府的產業,一旦有外人接近,他能迅速得到通過。
他就要藏在這裏看南京城這場大戲的開演。
侍衛安頓住處,往外傳遞命令。宗茂住在一座陰暗的小房子裏,在這種環境下,做這種事情,再合適不過。
“天黑了,再過一天,明日此時我會讓那個不聽話的皇帝顫抖。”
宗茂把手頭的信件疊起來。他在草原長大,心中沒有君君臣臣那些條框束縛。在草原,誰的拳頭大,誰就是王者,其實在大明,也是一樣。
夜半,門外響起敲門聲。
宗茂本就沒有睡熟,他在平虜將軍事務繁雜,熬夜是常有的事,有時候通宵不眠。
“大人,有人來求見!”
如此深更半夜,誰會來見自己?宗茂披上衣衫,把門拉開。
侍衛躬身行禮,遞過來一個精巧的令牌。令牌是黑鐵鑄造,當中精巧的設計了“平虜”兩個字。
宗茂摸了一把令牌,抬頭下令:“讓他進來!”
不一會功夫,從外麵走進來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人,身穿一聲灰白色的袍子,來人步伐不快,一條衣袖空空****。
季弘走進屋子,宗茂把門關上。
他知道季弘一直在負責什麽,所以一句話也沒說。他要說的,季弘早已清楚。
“我不該來見你的!”季弘在屋中找了一把椅子,自己拿到屋子中間坐下。他的確不該來見季弘,暗營不能與任何將領有交集。翟哲之所以選中他為暗營統領,最主要的原因,是看中他的忠心。
他們二人是連襟,相比較其他人,季弘與宗茂的來往會多一些,綠瑩也常會來看她的姐姐。
“你想阻止我?”
“懸崖勒馬,尤未晚矣。”季弘的表情很嚴肅,“這不是你能做出的決定。”
宗茂搖頭,說:“這是大將軍的命令!”
“你覺得你能騙得了我?”
宗茂轉身坐在床沿,慢條斯理的說:“大將軍命我和陳子龍想辦法讓皇帝下旨命湖廣的何騰蛟東征。”
“不錯!”
“可是!”宗茂站起來,揮舞手臂,冷哼一聲,說:“可是他下旨了嗎?”
“沒有!既然他這麽不識相,為何不給他一點顏色看看?所以我隻是在奉大將軍的命令!”
季弘不解,問:“你到底想幹什麽?唐王退位,魯王登基,沒有一點可能性!”
“我隻是奉大將軍之命請旨!”
季弘露出糾結的表情,他阻止不了宗茂,宗茂走到這一步,不可能再退縮。
“我隻是想讓你知道,你做的所有,都瞞不過大將軍。”
宗茂輕笑,“何必要瞞大將軍!”
季弘在黑暗中到來,又在黑暗中離去。暗營已把江南發生的一切快馬加鞭送往安慶,大將軍應該很快有反應。他到這裏來,是抱著最後一線希望。但暗營有暗營的職責,他不能卷入這場朝政風波,唯有大將軍的命令,才是他行動的唯一準則。
天色放明,街道上慢慢熱鬧起來。
南京的城防外鬆內緊,蕭之言和鄭森都約束兵馬,緊密布防。南門和東門歸蕭之言掌管,北門和西門歸鄭氏士卒守禦。進城的商旅明顯感覺到,北門和西門把守的更嚴密。江南是翟哲的天下,當危機來臨時,鄭森這兩萬兵馬放在南京城內,像是被群狼環伺。
午後,陽光最旺盛的時候,宗茂走出陰暗的民宅,直奔京營總兵府。
蕭之言和許義陽都不在府中,他命守府的侍衛去傳話。
等了約一個時辰,蕭之言一身戎裝趕回來。
他見到宗茂的第一句話,問:“魯王何時回台州?”
“張名振才傳來消息,明日送魯王回去,所以我特地來轉告你。”
“那真是太好了,張總兵深明大義!”蕭之言很興奮。
宗茂掏出一封密信交到蕭之言手上,笑著說:“張名振進不了南京,陳大人又命孟康率兵尾隨,他不退步,也沒有別的路可走。”
蕭之言打開,信件上的字跡很潦草,筆劃蒼勁有力,他不認識張名振的字體但想來宗茂不會騙自己。
他草草看完信件,折疊好還給宗茂,囑咐道:“江北清虜陳兵以待,朝廷內部決不能出亂子。”這封信,是以張名振的口氣向宗茂請罪,求他在大將軍前進言,以寬恕魯王和他的罪過。
宗茂沒有接過來,笑著說:“這等好消息,難道不要告知鄭總兵和陛下?陛下昨日召見蕭叔,想必對此消息十分關注,蕭叔早日轉告陛下,也可讓陛下安心。”
這兩人一直是很親近,蕭之言對宗茂就像對自家子侄一般,哪裏有半點懷疑。
宗茂看蕭之言猶豫不決,接著說:“我與你同去,先找鄭總兵,再去稟告陛下,也一遭給魯王和張總兵求求情。我雖然是平虜將軍府的總管,但無官職,無爵位,若不得蕭叔同行,隻怕難見陛下一麵。”
蕭之言當即拍板,道:“好,也讓緊張的南京城早一日鬆口氣。”
鄭森與蕭之言同擔負南京城防,平日多有來往。蕭之言這個人,隻會有朋友,不會找對手,無論鄭森是否看他順眼,至少表麵還算和睦。
兩人離開總兵府,從東城區到西城,已是日暮夕陽。
鄭森正在府中與武術教習切磋刀技,見蕭之言和宗茂同來,立刻回屋換了一套正式的衣服麵客。
蕭之言說明來意。
鄭森當然也暗中鬆了口氣,他沒有懷疑這兩人會來騙自己。江南本就是平虜將軍的天下,若翟哲真想廢帝,他這兩萬兵馬也隻敢旁觀。
他抬頭看看天色,道:“此刻入宮,隻怕有些晚了!”
“不晚!”宗茂上前,拱手道:“魯王並無惡意,張總兵一時糊塗,鄭總兵是陛下愛將,望能在聖上麵前美言幾句,求寬恕這二人的罪過。”
他這麽一說,兩人的來意變成求鄭氏與平虜將軍聯手向隆武帝求情。
鄭森斟酌片刻,暗忖平虜將軍府不可能把魯王交給朝廷處置。此次平虜將軍府逼迫朝廷失敗,已是大丟臉麵,隆武帝借此樹立朝廷的威儀足矣,也不能逼迫翟哲過甚。
魯王退走,是皆大歡喜的局麵,真正得了便宜的是隆武帝。
“好,我這就與你們同行。”
眾人加快腳步到了皇宮前,太陽剛剛沉下地麵,外麵還很亮堂。
南京城的這個小朝廷,規矩不像當初北京城那麽多。唐王朱聿鍵平日多擺出親近群臣的姿態,所以口碑還不錯。
小太監往裏通報不一會,中宮傳來旨意,命三人入內拜見。
鄭森和蕭之言聯袂求見,在眼下這種局勢下,即使是深更半夜,朱聿鍵也會從**爬起來,更何況來人還有平虜將軍府的總管宗茂。他沒見過宗茂,但時常聽見這個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