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

皇城前幹幹淨淨,地麵有些水漬。衝洗鮮血的井水讓青石磚兩側的土地陷入一片泥濘。

內閣幾個大學士走在潮濕的道路上,他們沒有像往日那樣輕鬆的交談。

宗茂又回到他那條小巷中陰暗的屋子裏,昨日夜晚,信使已快馬加鞭奔向安慶府。他知道大將軍會早一步得到得到消息,但他必須要親自稟告這件事情的經過。

也許這件事與大將軍預想的有些出入,張名振死了。謀反之罪,必須要給天下人一個交代,他非死不可。

巳時,傳旨的錦衣衛出皇城。

“升平虜將軍將軍翟哲為大將軍,進少保,統領對清虜戰事。”

“令湖廣總督何騰蛟立刻督兵馬東征,與大將軍翟哲呼應,征伐荊襄。”

南京城內恢複了平靜,少不了有流言蜚語在坊間傳播,秦淮河畔更加熱鬧。

“張名振挾持魯王反叛,兵敗在皇城下自殺。”,這是朝廷對外公開的說法。

很奇怪,隆武帝沒有下旨追究張名振家人的罪過,也沒有再提到魯王。他們同是大將軍府的犧牲品,隆武帝明知道宗茂不會把魯王交出來,當然不會自找沒趣。

安慶府。

五十多門大炮齊轟鳴,這是安慶城被圍的第十六天,明軍正式攻城的第七天。

從荊州來援的清兵前日在潛山被左若率軍以逸待勞擊敗,安慶徹底斷絕了外援。

翟哲親自督戰,李誌安、方元科和楊守壯領兵馬攻城不止。有楊守壯在外招呼,城內有不少將領從前與他熟識,這裏又沒有女真人壓陣,清兵軍心不穩。

四月十八日,安慶城求降,張天祿剪去辮子,領兵出城,跪伏在翟哲麵前。

安慶府是翟哲在江北的取下的第一塊地盤,這裏是通往南京的門戶,也是進入九江的入口。

出兵二十多天,終於取得戰果。

翟哲鬆了口氣,才能回過神來關注南京城發生的劇變。

暗營的消息確實要比宗茂的信使來的快一些,但安慶城離南京太遠,來時快馬加鞭,回時順水乘舟,來回需要六七天。

朱聿鍵比他想象的要堅強,宗茂比他預料的要大膽。

張名振死了。

翟哲胸口像是被一塊巨石壓上,做出如蕭之言一樣的歎息:“他不該死在那裏的!”正如盧公不該死在巨鹿雪原。

光鮮亮麗的朝堂上比陰暗的汙水溝還要肮髒,那些冠冕堂皇的朝臣,一個個渾身上下散發著腐爛的氣息,他現在也是其中之一。

“我們是本來就這麽愚蠢呢?還是因為坐在這個位置上才變得這麽愚蠢?宗茂,你太過火了!”

可是他自己沒有責任嗎?

這些年來,宗茂讓他最省心,也讓他最擔心。他太寵自己的幾個親兵了,忽視了他們已經成長為有自己主見的一方統領,而這不正是他的目的嗎?

個性是一柄雙刃劍,既可助他,亦可傷他。

諸將雲集安慶府,張天祿作為新降的將領,位置歸在他曾經的下屬楊守壯之下。

“諸將聽令,我今日要回南京一趟。大軍向九江府進軍,軍中諸事暫由左若統管。”

匆匆交代軍中事務,又命姚啟聖暫領安慶知府,安撫安慶各縣百姓,招募義軍,鎮守安慶。

陳虎威派出最好的水手和最快的戰船,五艘戰船如梭魚順江奔向南京城。

江南雖然還安穩,但這場劇變帶來了無數隱憂。他如果不出麵,任由各種流言蜚語傳播,軍心、民心乃是士子之心都將處於一片混亂中,若清兵借此南下,可能會釀成更大的危機。

在湖廣的戰事全麵鋪開前,他需要清除後院所有的隱患。

兩日兩夜,在戰船上的日子很無聊,也很清閑。

翟哲有時間重新考慮自己的布局。收複江南後,他為了保證各方勢力的平衡,先忽略了平虜將軍府下各種問題。如鬆江府的田賦歸王之仁和張名振平分,如太平府和池州府的田賦歸方國安。

這是他對依附平虜將軍府前大明各總兵的回報,也是不想在外部重兵壓境時,引發內部劇烈的矛盾。

但是,他忽略了一件事,這是對平虜將軍府直屬將領的一種不公平。平虜將軍府對諸將賞賜豐厚,但遠比不上其他幾位總兵克扣軍餉,搜刮地方百姓所得。他劃分江南十五萬正兵,諸將親信家丁隻剩幾百人,這是對大明現有混亂軍製的改革,但那些人還是把自己的兵馬當做私兵。

平虜將軍府下諸將不再是他十幾歲的親兵,他們都已是各鎮一方的大將。

對親者嚴,對疏者寬。

張名振之死,雖然有宗茂主導,實際上是這一矛盾激化的後果。

孟康插手,逢勤旁觀,他要怎麽做?難道要把所有的親信都清除幹淨嗎?他們未必是對自己不滿,他們隻是覺得,如方國安、王之仁和張名振等人該要乖乖的聽話。的確,那幾個總兵在收複江南之戰中的表現不足以得到如今的地位。

戰船在南京碼頭靠岸,江南諸將齊在岸邊迎接。

蕭之言站立的地方,離宗茂很遠。

他是最德高望重的將領,所以第一個上前迎接。

“翟小哥!”

這是個久違的稱呼,蕭之言無所畏懼。

“蕭兄!”

隻是兩個稱呼,包含了無數的內容。

他們都懂得對方的意思。

諸將皆甲胄在身,幾排整齊的頭盔排在翟哲麵前,“拜見大將軍!”

湖廣戰事方起,眾人都知道翟哲為何事回來,宗茂躲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角落,但他能感覺到翟哲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過。

“各位先到府中等我吧!”

新上任的大將軍撇下諸將離去。

大同王府上加了一塊牌匾——大將軍府。

翟哲先進皇宮麵聖,報捷收複安慶府,這是他表麵上回到南京理由。

隆武帝萎靡不振,在翟哲說話時,坐在龍椅上打瞌睡。這個時候能睡著才怪,他無需給憎恨的人好臉色,他可以虛偽,但還是這樣會讓自己更舒服。

幾位內閣大學士,包括馬士英和張國維都表現出對翟哲是疏遠。張名振是浙東人,與浙東幾個朝臣的關係比翟哲更親密。

諸將一直等到天色幽暗時,翟哲才回到府中。

由內而外?還是先外後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