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將領都在安靜的等候,在座的各位都是大將軍府的骨幹。
翟哲走進門,解下外衣交給方進。他很嚴肅,不顧眾人在這裏默默等了一個多時辰,直接下令:“諸位先回去吧,三日後軍中諸將在蘇州府集會,我有事情要宣布。”
諸將忐忑不安,宗茂尤甚,相互交換了幾個眼神,躬身退去。
江南的形勢比翟哲想的要嚴重,但現在不是倉促做決定的時候。
事情的所有的經過,季弘都有詳細的記錄,這件事情並不複雜。隻要盯住宗茂一人,一切清清楚楚。
蕭之言留在最後,等眾人都離開,他露出有些惘然的表情,說:“大將軍,也許我不合適當這個京營總兵了。”
今日翟哲下船沒有立刻下令緝捕宗茂,讓他明白了誣陷張名振叛亂絕不簡單。
現在是大將軍了!比平虜將軍更近一步。他能想象,日後翟哲與朝廷的矛盾不會得到一點緩解。他不想夾在大明和兄弟間難做人,他疲倦了,他對肮髒的朝堂之爭沒有一丁點興趣。
“別著急做決定!”翟哲笑的很溫暖,與前一刻麵對諸將時的威嚴完全不同。
那表情讓蕭之言回想起曾經在草原的經曆,那時候很艱苦,那時候很快樂。
“再等三天!三天後,你有任何決定,我都會同意。”
“好吧!”蕭之言退去。
南京城的城防還有一半歸蕭之言統管,他讓義子許義陽暫代自己在軍中巡視。
這些日子,許義陽很窩火。到底是少年人性子。那日平白無故被人擺了一道,眼睜睜看南京東城門被人突破。沒有人來責備他,宗茂以將軍府總管的身份出手,又是有心算計無心,蕭之言也被玩的團團轉。但他以為那是恥辱。
“酒這個東西是不能喝了!”他砸掉了酒壺。
他常隨蕭之言在軍中出現,代蕭之言巡視毫無障礙。
翟哲在大將軍府草草休息了一夜,次日天色蒙蒙亮時,率三百親兵衛離開南京城。
一行騎兵與入城趕早市的商旅交錯,一隊入城,一隊出城。
許義陽靠在城頭的青石牆上見到了迎麵而來的大將軍旗幟,一夜的困意消失殆盡。
“那是大將軍!”
城頭的守卒都挺直了腰杆,大將軍在他們心中如神一般的存在。許義陽隻記得,幼時在寧紹,他偶爾能見到那個和善的翟總兵,很後悔那個時候沒多看幾眼,與翟哲說幾句話。
兩年後,那個溫和的大將軍變成了聞名天下的大將軍。
翟哲心思沉重,當然沒有留意到城牆頭的那個少年。許都那個曾經與他稱兄道弟的白頭軍首領已經消失在的記憶中。這一年,他到過很多新的地方,認識了很多新的人。大將軍的腦子隻有那麽大,記不得許義陽的摸樣。
鐵蹄錚錚,氣勢如虹。隻有三百騎兵,勢如千軍萬馬。
許義陽立在城頭,眼神中有炙熱,也有向往。
“大丈夫當如大將軍,救百姓於危難,挽江山於崩潰。”
這是一個少年軍士對戰爭的憧憬。
三百親兵衛皆是騎術精熟的騎士,一路疾馳如風,傍晚時分到達鬆江府。
鬆江府原屬於王之仁和張名振的駐地,張名振死後,王之仁自然覺察到危險,躲在嘉定府城,不敢再拋頭露麵。
翟哲到這裏不是為了見王之仁。陳子龍的老家在這裏,幾社的徐孚遠和夏允彝等人老家都在這裏。親兵衛入鬆江府,進駐府衙,鬆江知府前來接待,生怕有一點疏忽,惹怒了新上任的大將軍。
隻有極少數人才可能知道張名振謀反的內幕。張名振死後,江南百姓和士子對翟哲的態度發生了一些變化。從前是崇敬,現在是崇敬之餘多了一絲畏懼。
在鬆江府有安安穩穩過了一夜。次日巳時,一行人匆匆趕來府衙,為首一人正是浙江巡撫陳子龍。
昨日,翟哲已命季弘通知陳子龍、他選擇鬆江府與陳子龍會麵,別有深意。
浙江巡撫的駐地在杭州,但那裏連著浙東,實際上平虜將軍府的地盤。有宗茂在那裏,陳子龍這個浙江巡撫當得很憋屈。他如蕭之言一樣,煩躁時也生過辭官回家的念頭,但事情過去,還在盡心盡力。
陳子龍也在等待翟哲對此事的處置,以作進一步打算。他不會與一個血腥粗魯的武夫為伍,因為翟哲往日的表現,他因此抱有一線希望。
有這兩位大爺在鬆江府府衙,知府親自奉茶,小心伺候。翟哲卻不需要這個知府在這裏礙事。
親兵衛守衛在外麵的花園中,一隻蒼蠅也逃不過這些人的耳目。這裏的談話不能入第三個人的耳朵。
陳子龍稍一遲鈍,朝翟哲行禮,“拜見大將軍!”
“臥子兄!”翟哲拉著他的衣袖,讓他坐在自己對麵。
“張名振之事,我很難受!”這不是虛偽之情,張名振之死在意料之外,翟哲確實沒想到宗茂會用如此激烈的手段。
“我也很難受!”
他們心裏都清楚,張名振不是狂妄到那雞蛋撞石頭,敢獨自謀反的人。
翟哲拱手,道:“臥子兄,我有件事要求你!”
他升任大將軍,與往日為寧紹總兵沒什麽不同。這對有些人很難,他是自然而出。雖然有些人在心裏唾罵虛偽,但士子其實都喜歡這個,陳子龍也不能免俗。
伸手不打笑臉人,陳子龍對翟哲還是很佩服的,隻是心中有些結解不開。
“大將軍客氣了!”
“今年,我會在全力西征湖廣,不拿下湖廣,不回江南!”翟哲露出從未有過的嚴肅表情。湖廣若失,江南將陷入兩麵包圍,鄭氏隨時可能抽身而退。薑鑲在山西舉事,是他最好的機會,也是唯一的機會。
清虜還是眼下最主要的敵人,所以,江南絕不能出亂子。
“所以我要把江南托付給臥子兄,大軍的糧餉和兵器,這兩副重擔都放在臥子兄的肩膀上。”
陳子龍迷惑不解,這些不都是大將軍府統管嗎?何時輪到他這個浙江巡撫插手?
“大將軍,……”
翟哲擺手,說:“若臥子兄願意,我向朝廷保薦臥子兄為江南總督,各府縣的田賦都交由總督府處置。大將軍府從今往後隻管軍事。”
“那,宗主管……”
翟哲臉色往下一沉,說:“他此次犯下大錯,我念往日情分才不取他性命,大將軍府實在是不能再容他了。”
“啊!”陳子龍張大嘴巴,如擺脫了緊纏在身體上的束縛。宗茂的時代結束了嗎?這半年,那個人給他製造了太大的壓力。他鬼使神差為宗茂辯護了一句:“宗主管此次雖然有冒失,但大將軍府有今日的行事效率,他居功至首。”
翟哲語音堅決,“縱有再大的功勞,也抵不了這一次罪過。”
陳子龍是幾社魁首,複社名流,眼下隻有把他抬出來,才能安撫朝臣之心。這是必要的退步,宗茂退出後,隻有陳子龍才有這個人脈和能力為大軍籌集糧餉。
“大將軍,我……”陳子龍不會推辭,隻要在朝為官,沒有人能拒絕這個機會。這個位置比內閣大學士還要誘人,隻是,從此之後,他無法再撇清與翟哲的關係。
翟哲需要陳子龍站出來,因為孟康平叛,拿的是陳子龍的命令。陳子龍隨後升任江南總督,實際上在暗示坐實張名振謀反事件。這是唯一挽回大將軍府聲望的方式。
大將軍府不可能讓所有人滿意,翟哲隻需要一部分士子,一部分可為他所有的士子。至於隆武帝,現在看來,他們沒有緩和關係的任何可能,從他拒絕下那道聖旨開始。
鬆江府的會晤隻持續了短短的兩個時辰。陳子龍沒有再返回杭州,他就在鬆江家中等候朝廷的消息。
翟哲次日返回蘇州府,大將軍府的將領都早早等在那裏。
沒有商議,沒有交流,隻有冰冷的命令。
“閻應元升崇明總兵,統兵兩萬,駐鬆江;逢勤統兵萬,駐蘇州,共同擔負江防重任。從今往後,沒有我的命令,各部兵馬不得妄動,違令者斬!”
江南的兵馬一分為二,逢勤不再是江防統帥。閻應元成了張名振事件最大的受益者,實際上接替了曾經張名振的地位,成為獨領一軍的主將。因為他是翟哲軍中少有與逢勤沒有過交集的將領。
最後一句話,明確正兵不再受巡撫和總督等文官指揮,這是為了斷絕隱患。他沒有追究孟康擅自行事的罪責,他掛著陳子龍的命令,實際上與宗茂暗中勾結。
“宗茂行為不端,解除大將軍府總管一職,立刻搬離杭州回到寧波,沒有我的命令,不許離開寧波府一步。”
“其餘兵馬各司其職!”翟哲看向蕭之言。
兩人目光在空中交錯,蕭之言沒有再說話。
翟哲繼續布置:“我會推舉浙江巡撫陳子龍為江南總督,從今往後,各地糧餉皆歸總督府統管。若清兵過江,在我回到江南之前,各軍歸陳子龍節製。”
江南在將在極短的時間內完成權力交接,他相信現在自己還有這份控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