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宴席吃了兩個時辰,蕭之言沒怎麽喝酒,與這些人喝酒要講究諸多禮儀,無法讓他盡興,還不如在家裏找顧眉陪。

與鄭森比,他像是個粗鄙的鄉野俗人,什麽都不懂,在著裝品位上更是相差甚遠。

蕭之言覺得是自己陪這些人,這些人覺得是他們在陪蕭之言。一群人各有各的不自在。宴席之後,蕭之言被宮中侍衛拉去教習弓箭,鄭森也沒有急於離開,同時留下的還有馬士英,其他幾位內閣大學士在宮中幾位公公的陪同下說話。

宮中房屋連綿,分不清道路,馬士英和鄭森在小太監的引導下轉入一座偏殿。

隆武帝換了一身衣服,已在裏麵等候。

小太監自動退出去,殿中隻留下了三個人。

兩人依次見禮,“拜見陛下”

隆武帝表情嚴厲,如將才在宴席中的溫和辯若兩人,說:“翟哲要回來了

馬士英看鄭森,鄭森兩眼看天。

“是,大將軍要回來了”馬士英應和。他用這個稱呼暗示自己的態度。

他兩人都知道隆武帝召見他們的目的,但這件事一旦失敗,就是身死族滅的大禍事。應天府的事情瞞不過這三人,馬士英可以在很多事情上協助隆武帝,但絕不會親自插手刺殺,因為收獲和付出不成比例。他的確是個沒有實權的首輔,但這不足以⊥他為此賭上整個家族的性命。

隆武帝再看鄭森,鄭森姿態極其恭順,低頭看地麵。

兩個木頭人和一個義憤填膺的人。他們都希望對方能站出來,但他們都很失望,最失望的當然是那個位置最高的人。

“翟哲要回來了”隆武帝重複。

“很遺憾”鄭森擠出一絲笑容,“大將軍沒有攻下襄陽”

隆武帝臉上閃過惡狠狠的神色,說:“這件事,你們誰也別想退出,事已至此,我們都在一條船上。”他以帝王之位,說出這樣的話來,心中泛出一絲酸楚。

“刺殺之策必行”

鄭森和馬士英同時顯得很不自在。

“刺殺由我行,殺死翟哲後,請兩位協助守住南京城,朕再昭告天下,翟哲陰謀造反”隆武帝說的極慢,一個字,一個字。馬士英聽到心中直發毛,鄭森的頭慢慢抬起來,與隆武帝的視線一觸及閃。

鄭森和馬士英想得到更大的權勢,而這件事關係到朱家的江山。朱聿鍵有一種感覺,如果錯過這一次,他再沒有機會逆轉翟哲。

這一日聚會延續的時間很長,一直到傍晚時分,內閣五位大學士和京營兩位總兵才得空告辭離開皇宮。

蕭之言才回到總兵府,大將軍府信使到達,通報大將軍翟哲將在四日後回到南京,請各部整頓兵馬,迎接大將軍檢閱。

內閣也是今日才得到消息,信使沒有暗哨走的快,隆武帝比正式渠道早三天得到消息。

戰船順江而下,每天清晨都有幾匹快馬疾馳入南京城,通報大將軍的行蹤。應天府郊區的宅子裏變得安靜,兩個人皮膚黝黑的漢子抬著兩個一丈多長的木盒子進入南京城。

南京城內有很多酒樓茶館,商盟在這裏有許多產業。有幾座酒樓靠近入城的主街道,位置極佳,柳全隻擁有其中一座。

兩個漢子進入其中一座酒樓後再也沒有出現過。

從湖廣到南京,一路上風越來越小。船上也越來越舒服。正月底,大將軍的水師到達南京地界,在眾人翹首以盼中,大將軍的水師竟然沒有在南京城登陸,而是從鎮江進入運河,駛向杭州。

南京城內等候的文官和江南諸位武將皆措手不及。蕭之言和逢勤率諸將碼頭等候,隻等來了一個信使。

來到這個信使麵容陌生,不是方進。

快馬飛奔到諸位武將前,手舉大將軍的令牌傳令:“大將軍有命,請諸位總兵、副將安排好江岸防禦,立刻前往杭州大將軍府聚集。”

蕭之言率先站出來,拱手接令。他年紀最大,資格最老。

江南諸將各自回營,安排好軍中事務,有人騎馬,有人陳舟,往杭州府而去。

翟哲此舉既讓所有人始料未及,又充分顯出大將軍的跋扈和目中無人,南京城中的某些人陷入一片混亂中。

二十多艘戰船進入運河,幾乎阻住所有的航道,河中所有船隻自動讓出道路。

翟哲命方進掛出大將軍的旗幟,在沿途的蘇州府和杭州府引發一陣轟動。江南的百姓很久沒有見到大將軍的戰旗了,他們這半年聽見各種針對大將軍的流言,看見大將軍威武的旗號後,他們重新想起過去才兩年的江南剃發令。翟哲還不能控製這片土地,但他在這裏有自己的影響力。

戰船在杭州府靠岸,陳子龍、範永鬥、方以智和各位商號東家早在岸邊等候。武將尚未到齊,文官和幕僚以陳子龍為首。

翟哲上岸,柳隨風緊隨他身後。

杭州府的氣候比襄陽溫暖許多,翟哲披了一件灰色的裘衣,微感發熱。站在陳子龍身後不少文官他從未見過,那些人一個個對他掛著討好的笑容

方以智躲在右側邊緣,他們站立的位置表現他們的身份。陳子龍本想邀請方以智與他一起站在前麵,但方以智拒絕他的要求。

“陳總督,這一年,你辛苦了”

翟哲拱手。

“大將軍”陳子龍躬身。

“走吧,外麵寒冷,別都再站在這裏”翟哲先行一步,與陳子龍等一大批文官走向杭州府。

回到杭州府大將軍府,翟哲命方以智負責招待各位客人,朝諸位下屬招呼:“我從去年離開杭州北征湖廣,今年三月返回,甚為想念家中親人,各位來迎接我,我很高興,但實在是沒有空暇陪諸位”

他用了一套很客氣的說辭,然後領方進的家將一頭紮向西湖邊的翟宅。柳隨風流了下來。

這是第二次令人措手不及,陳子龍準備好滿肚子的話,突然沒有了稟告的對象。

如此行徑,翟哲此番回歸更顯得神秘。

陳子龍今年才執掌江南總督府的實權,為了行事方便,逐步擺脫宗茂留下的體係,同時把自己門生故吏放在各府縣為官,心中不知翟哲到底怎麽想,又得不到一個準信。

江南人都在猜大將軍的心意,陳子龍也不例外。

在陳子龍還沒想到什麽辦法時候,柳隨風找到他。柳隨風是將軍府的長史,又一直跟在翟哲身邊,陳子龍立刻如獲至寶。陳子龍曾經當過幾年浙江巡撫,在杭州府有產業。

柳隨風登門拜訪,兩手空空。別人如此,可能說不過去,但柳隨風如此,無可厚非。大將軍麾下各位文臣武將,隻有柳隨風沒多少財產。因為他的錢沒有放在自己家裏,而是放在他的族弟柳全家。他需要多少錢,隻管開口,十幾萬兩現銀也能提出來。

兩人坐定,陳子龍命仆從奉上去年秋天才收的祁門紅茶。

柳隨風輕輕抿一口,味如薑湯,胸口處鼓上一息熱浪。

“恭喜臥子兄”柳隨風他自幼家教良好,又在流賊營中鬼混過,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早已爐火純青,否則也不會經常被翟哲派往各地當說客。

陳子龍對柳隨風充滿警惕,問:“何喜之有?”

“臥子兄知道我為何而來?”

“請明示?”陳子龍為人端正,不喜歡故弄玄虛之人。

柳:隨風笑容滿麵,問:“聽說臥子兄有一女,尚未許親?”

“不錯”陳子龍猜到他要說什麽,臉上浮出一片紅潮。

“大將軍一直心係國事,這兩年一直在外征戰,將軍世子今年十二歲,尚未定下姻緣,大將軍欣賞臥子兄家世,願與陳家結為秦晉。”

大將軍的世子很搶手,陳子龍家的千金同樣難得。這門親事非柳隨風所願。但他不敢違抗翟哲的命令。這一點,柳隨風做的很好,隻要翟哲的命令,他絕對盡心盡力。若為如此,他豈能抓住宗茂被貶的機會,站立在眾人之上,一人之下。

陳子龍猶然不敢相信,問:“這是大將軍的意思?”

“不是大將軍的意思,難道還是我的意思?”柳隨風故作怪罪之態。

陳子龍心裏激動,之前的種種擔心拋到九霄雲外,他想笑,又覺得事情沒這麽簡單。

柳隨風接著說:“湖北襄陽尚未攻下,大將軍想念妻兒,他兄長和妻舅去年就到江南了,此次特意告假回來省親,時間不會太長。如果臥子兄同意,我這就回複大將軍,趁早把這件事定下來。”

陳子龍喜氣滿麵,點頭答應道:“大將軍既然如此厚愛,我也就卻之不恭了。”

從崇禎十三年南下,翟哲與陳子龍因許都結緣,兩人之間有相互欣賞,也有相互顧忌。陳子龍願意與翟哲結為姻親,不僅僅是因為大將軍的權勢,當年兩人並肩抗剃發令,力挽狂瀾,惺惺相惜。

柳隨風動作麻利,起身道:“既然臥子兄也有此心,那我就不在此耽誤了,趕快把這個好消息轉告給大將軍。”

“柳長史再喝幾口茶,不急於這一時”

“臥子兄不著急,大將軍著急啊”柳隨風走路如一陣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