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武五年八月,明廷傳旨天下,聖上近年來身體羸弱,難理朝事,令晉王翟哲登攝政王位統領朝政,待收複神州驅走韃虜後,再還政於聖上。

這封詔書上可用兩個詞來總結——“篡權和虛偽”。

不是翟哲想這麽寫詔書,而是大明乃至漢人的慣例就是如此。自古禪讓還要三推三請,他不但不能表現的迫不及待,要先推辭,表示自己難當大任,最後被是逼無奈才坐上攝政王的寶座。

秋風還帶有些餘熱,晉王府門外站立了整齊的士卒。

不僅如此,三日前,南京提督金小鼎宣布應天府戒嚴。南直隸和湖廣各地府兵也在集結中。宗茂、姚啟聖和張煌言均嚴陣以待,誰也不希望自己的地盤內打起第一張反旗。

傳旨的太監第三次來到晉王府前,金小鼎候在門前廣場的右側。

那小太監驚恐的偷瞄四周身穿留都戍衛號服的兵士,想起三日前這個麵白消瘦的南京提督闖入皇宮的凶樣,他的雙腿仍禁不住要顫抖。

當時有四個同伴前去阻攔質問,不讓凶橫的侍衛的入門,於是,他親眼看著那四個人在皇帝麵前被活活打死。張瑾脫逃讓金小鼎在翟哲麵前丟了臉,他積攢了幾個月的怨氣到此刻才找到機會機會發出來。

象征皇權的璽印首次被帶出皇宮,雖然在那早就不在隆武帝的控製下。

皇宮還是皇宮。金小鼎挑選了新的宮女和太監入宮侍奉皇帝,隆武帝徹底成了被囚禁在皇宮中一隻鳥,在這裏,與他當年被囚禁在鳳陽皇陵沒什麽區別。

“聖旨到”小太監拖長聲調。

晉王府正門大開,翟哲已經設好了香案,他沒有耐心把這個遊戲繼續玩下去。

“晉王翟哲接旨”

翟哲點燃香案,雙膝彎曲的跪下,這該是他最後一次接旨了。

看見晉王跪在自己麵前,小太監如站在沸騰的油鍋上難受。他展開黃綾,匆匆忙忙念完聖旨,然後把黃綾卷起來,側身站立,舉聖旨過頭頂。

“謝陛下”翟哲起身,把聖旨從小太監手裏接過來。

黃綾光滑,如年青有活力的女子肌膚。

他朝站在不遠處的寧盛點點頭,轉身走入府內。他離那個位置越來越近,在這個年代,如果想把事情做好,他必須要成為攝政王,感謝多爾袞,給自己樹立了一個榜樣。

攝政王和晉王的境地有天壤之別。

攝政王可以名正言順的發告朝令,而晉王隻能用各種手段平衡朝臣。坑蒙拐騙當然沒有一力降十會來的暢快。

拿到詔書後,翟哲的背影消失在赤紅的大門內。

寧盛走過來,手裏拖著一盤紋銀,兩百兩整,道:“李公公,辛苦你了,這些銀子不多,是攝政王的心意。”

“寧管家,”小太監縮起手,“奴才怎敢拿王爺的大禮”

“無妨,這是王爺的賞賜。”

小太監聽聞此言,不敢再拒絕,伸出白皙的雙手托起銀盤。他腦中念頭轉動,突然哭喪著聲音道:“寧管家,您能不能幫我求求王爺,別讓我再回宮去了。”

寧盛搖頭,笑道:“王爺的意思,你還在呆在宮中合適。”

小太監臉色慘白。

寧盛壓低聲音道:“王爺有事讓你做”

囚禁在冷宮的隆武帝不再有威脅,但金小鼎堅持向翟哲建議仍要在他身邊布置一個眼線。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是……,”小太監瞬間明白過來,閉嘴不再說話。忠誠於隆武帝的太監都死了,他那夜因怯弱沒敢衝出去,留下了一條小命,也因此被金小鼎相中。

翟哲接旨第二日,晉王府的大門上換了一張牌匾。

同日,吏部尚書陳子龍、戶部尚書堵胤錫、刑部尚書張肯堂請辭,攝政王準。陳子龍返回鬆江府,堵胤錫回到宜

隨後便是走馬觀花般的官員調動。

禮部尚書馬士英改吏部尚書位,南直隸總督宗茂升戶部尚書,吏部侍郎柳隨風改禮部侍郎,工部尚書張國維和兵部尚書錢肅樂未動,禮部尚書空缺,幾社徐孚遠升刑部尚書等等。

浙江巡撫張煌言升湖廣總督,湖廣總督姚啟聖調任南直隸總督,馬士英的妹夫楊文驄升浙江巡撫,其餘大小官吏暫不變化。

最明顯的變化莫過於兩位東林黨大佬退隱山林,朝堂中真正有實權的都是聽翟哲話的人。馬士英登吏部尚書,對前些日子受陳子龍庇護呼風喚雨的東林黨來說簡直是噩夢。

至此,大明從前留下來的那些慣例被破壞殆盡。

南直隸、湖廣和浙江三地官吏鄉紳早有思想準備,沒有引發什麽變故。

應該說,翟哲撿了個便宜。

甲申劇變時,清兵最南攻打到浙東、贛州一線,剃發從虜的人不計其數,心裏的防線早被攻破了。他高估了那些鄉紳的膽量、勇氣和操守。降的了滿清的人,再對他下跪不會有什麽心理負擔。

中秋節之前,新上任的幾位朝臣前來攝政王府覲見。

攝政王在大明是個新生事物,沒有前例可循,覲見禮儀由寧盛與馬士英商討,最後由翟哲批準。

翟哲坐在高台,各位朝臣在前分立兩側,他們無需像對皇帝那樣施三跪九叩大禮。翟哲也不喜歡那種近乎是折磨人的禮節,這也許是前世在他身上留下不多的影響之一。

除了遠在雲南的柳隨風,大家都到齊了。

翟哲雙手按在椅背上,心中既有躊躇滿誌,又有一種緊迫感。

“本王既然坐在這個位子上,不會當屍位素餐之人。清虜猶占京師,鄭芝龍、孫可望等人不聽朝令,朝中諸事都倚仗各位了。”

這是客套話。

馬士英先出列道:“因延平王之前有不臣之舉,往閩粵的使者未發,臣舉薦楊鼎卿為使,前往福州宣旨,並震懾鄭芝龍。”楊鼎卿是浙江巡撫楊文驄的兒子,楊文驄是他的妹夫。

翟哲吐出兩個字:“可行”他知道馬士英與鄭氏一直有勾結,馬士英新官上任第一件總不能辦砸了。

吏部尚書大權在握,馬士英不再隻是在禮部的擺設,當該加把力氣了。

宗茂出列道:“臣在南直隸時,見鬆江、蘇州各地鄉紳豪族養奴無數,耕種土地、販運貨物均不繳納賦稅,不僅如此,常有豪紳常把佃戶當牛馬牲畜,女,棍棒責罰,屢禁不絕。臣以為,鄉紳免賦特權不止,此風難平。”

他是戶部尚書,翟哲用他就是為了斂財。

朝廷征戰不休,將士賞賜、銃炮生產都需要銀錢,要還讓堵胤錫坐在那個位置上,翟哲隻怕還要靠借錢過日子。

翟哲尋思片刻,道:“你擬個章程上來”

“遵命”宗茂退下。

首次朝儀簡簡單單,新進南京的宗茂還沒來的及找個合適的府邸。

季弘回到南京,他有隨意進入攝政王府的特權,所以不會大張旗鼓拜見翟哲。

他把雲南發生的一些詳細稟告,道:“大西軍已然分裂,李定國和孫可望最後在昆明城不歡而散,劉文秀與孫可望的關係更加惡劣,隻要朝廷現在不攻雲南,大西賊短期內不可能再對外發動戰事。”

翟哲欣喜,道:“大西賊不動,鄭芝龍何足為懼?”

季弘道:“雲南幾塊富庶之地都被孫可望把在手中,三府勢力已在衰退,柳侍郎出使昆明,把他們的矛盾徹底引發出來了。但末將擔心孫可望變本加厲打壓三府,大西賊遲早還要落在他手裏。”

翟哲大笑道:“無妨,李定國要是缺糧,我們就給他送糧;缺軍餉,我們就給他送銀子。劉文秀要是願意率軍出雲南投靠朝廷,糧餉都不在話下。”

季弘道:“大西軍中最強者,還是李定國。”

翟哲笑聲慢慢停歇,道:“有柳隨風在那裏,李定國遲早會投入朝廷。”他上下打量季弘,道:“你把家眷都搬到南京來吧”

這不再是商議。

翟哲依稀還能記起當年季弘斷臂時的青澀模樣,永瑩這些年深居簡出,生活簡樸,他沒給他挑錯媳婦。

“是”

這幾個親兵與翟哲也就相差四五歲,但在他們關係近似於父子。

“你先去接家人,回來時還有事等著你。”翟哲看向掛在牆上的地圖,道:“大西軍既然老實了,朝廷也不必再對鄭芝龍客氣”

那張地圖極大,不但包含了大明原來的疆域,南邊還有琉球、南洋各地,北方一直到漠北蒙古、遼東森林。

季弘順著翟哲的目光看過去,他首次見到疆域如此遼闊的地圖。現在的大明在上麵是非常渺小。

翟哲走過去,伸手按住了一個地方。

季弘看清楚那在長江之南,應該是江西。

江西總督萬元吉夾在鄭芝龍和翟哲之間當了三年土皇帝,鄭芝龍上躥下跳,沒想到他要最先倒黴。

在朝廷擺脫了清虜的直接威脅,翟哲登上攝政王位後,他的眼界發生了變化。從前為了對抗清虜他做了許多的妥協,而現在,他要全力加強朝廷的權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