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夜幕邊城 第634章 家宴
攝政王登位辦得第一件大事是恢複科考。
大明收複南京次年曾經辦過一次科考,朱大典因那次科考舞弊案下台。之後,因戰事不斷,朝中人員不停變動,首輔馬士英不作為,科考就停下來了。
陳子龍借用複社的人脈選拔官員,大將軍府幕僚也憑舊情升遷。
攝政王親自草擬文書,命各縣秋季組織院試,年前組織鄉試,明年開春組織會試。
大明的官場表現出前所未有的高效率。
翟哲甚至提前半年宣布,此次科考由禮部右侍郎朱之瑜主持。朱之瑜是浙東餘姚人,他與東林黨的關係很不錯,與黃宗羲結識多年。這也是給驚惶中的東林士子一個定心丸。
士子們的話又多了起來,對大多數讀過書的來說,一條進身之階比什麽都重要。
馬府。
馬府是南京城僅次於皇宮和晉王府的宅院。不是豪華,而是精致。
江南豪族喜歡奢華,但不是金磚鋪地麵的那種土豪做派,而是向往一種在煙雨中撐傘獨行寂寞的快樂。但是,他們的精神享受需要無盡的物質和崇高的地位來支撐。
沒有錢的時候,便什麽也沒有了。雨後踏白堤隻能偶爾為之,他們最喜歡的還是修建一座座隻能為他們自己所有的園林、庭院。興致好的時候,可以請三五好友共賞,那是一張超脫了下裏巴人的快樂。
楊鼎卿侍立在馬士英麵前,他在馬士英麵前沒有座位。
馬士英翹著二郎腿,道:“你父親已經是浙江巡撫,你本來沒有為官的機會,我為你爭取了這次出使。朝廷缺官甚多,攝政王不是聖上,我想用你也要找個由頭。”
“外甥明白。”
馬士英沾了一口茶水,感慨道:“攝政王登位,是我們家前所未有的好機會。別人以為我馬士英隻是坐在首輔位置上一直和稀泥,但王爺很清楚我的功勞。不是我把科考壓製了三年,聖上的威望不會像現在這麽暗淡。隻開科考一途,便可以⊥攝政王多了多少支持。”
楊鼎卿神色有些暗淡,曾經是朱聿鍵的伴讀。但在家族和大義之間,他選擇了前者。如果是隆武帝執掌大權,他與馬士英現下的情形就要顛倒過來。
能從刺殺案中脫身,並擠走了吏部尚書陳子龍是馬士英平生最值得得意的事情之一。從弘光朝起,東林黨史可法、陳子龍一一敗在他手下。
在外甥麵前顯擺了一會,他接著囑咐:“敕書你已經拿到手了,到了福建後有兩個原則,一、不可與鄭芝龍敘私情,不要以為王爺不知道;二、對鄭氏不要客氣。鄭芝龍不像他那個被囚禁的兒子,你一定要強硬,才能穩住他。”
“你此次出使,能讓鄭芝龍上書請罪,那便是第一等功勞;能讓鄭芝龍放棄起兵,也算過的去,要是讓鄭氏猖獗謀反,隻能說我看錯了人。”
楊鼎卿沉思,暗中揣測馬士英話中意思。
馬士英點醒道:“嶽州將軍在陝西戰事激烈,王爺不想兩線開戰。”坐在天下第一人的位置上,不讓人揣測出心思太難了。
“江淮戰事已經持續了大半年,兵部正準備讓過江府兵回家休養,你把此事可用作障眼法。”
馬士英隨口說出來都是朝廷相爭的關鍵消息,楊鼎卿隻能頻頻點頭。
中秋之後。
朝使出南京,分別往閩粵、廣西、貴州、四川乃至陝西等地傳旨,最關鍵的當然是閩粵一行。於此同時,駐守鎮江沿岸的鄭氏水師奉命調防崇明島。
夏糧剛剛入庫,離秋糧還有三四個月時。
楊鼎卿辭別攝政王南下。
楊鼎卿不是老道的使者,翟哲同意讓他出使閩粵,完全出於對馬士英的信任。
馬士英的能力要遠強於他的名聲。在江南,要想讓吏部尚書不受鄉黨影響,除了馬士英,他也沒什麽更好的選擇。宗茂做事無可挑剔,但吏部尚書不但要會做事,還要會做人,要在談笑中遏製東林成黨。
治國看來比打仗要難得多。
晉王府的書房中。
“煩”翟哲把手中的呈文放下,使勁撓撓頭……
這封呈文是宗茂才交上來的,他已經看了七八遍。不是宗茂的論點和論據不明確,而是此論與當前求穩定大局不
宗茂這麽快便草擬出一份近萬字的呈文,不是空乏的套話文,而是結合鬆江一地實情,羅列出新政後江南土地分布情況,繳納賦稅和不繳納賦稅土地的對比。
各人有各人的立場,此項策略實施後,戶部收入至少能翻一翻。但戶部的事情要是這麽簡單,他還需用宗茂嗎?
戶部未來有兩個要務:推行官紳一體納糧和發行大明寶鈔。
這兩件事辦好能澤及萬世,弄不好則要禍國殃民。
推行官紳一體納糧的前提是他擁有對天下的局勢的絕對控製力。
大西軍入雲南,孫可望平定沙定洲之亂,借助沐王府的威望絕對控製了雲南,順利推行官紳一體納糧。雲南才幾個舉人和進士?但如果孫可望攻入貴州、廣西甚至湖廣還要推行官紳一體納糧,他就等著敗亡吧。從來沒有隻用亡命之徒得就能得到天下的,剝奪讀書人最大的特權,無異於與整個天下為敵。
發行大明寶鈔更是一柄雙刃劍。
這是一個充滿**的魔盒,前元發行過寶鈔,明初發行過寶鈔,但最終都是一地雞毛。因為人之貪欲不可能得到完美的遏製。真正看破世情無欲則剛的人不會出現在朝堂上,甚至不會坐在那個寶座上。他相信自己可以駕馭寶鈔,但如果寶鈔隻在他這一世推行,與明初的寶鈔又有區別?
翟哲重新拿起呈文卷成紙筒在手心敲擊,自言自語道:“宗茂沒有錯,隻是,我該和他談談”
門外傳來腳步聲,翟天健隔著門輕聲說:“爹,今日有家宴。”
翟哲看窗外,太陽不知何時落到山下去了。他竟然在書房中呆了整整一天,這已經不是第一次。
“當皇帝原來這麽累”他雙手掐腰,搖搖晃晃走向門外。
攝政王府大門是王府中最豪華的地方,翟哲崇簡,王府內遠沒有外麵看上去那麽奢華。
走在樹蔭下的碎石小道,空氣中散發著濃鬱的桂花香,府中的桂花是範伊專門移植進來的。
翟哲走到宴會堂時,三位夫人和三個兒女已在廳內,範永鬥、翟堂候在門外。
“王爺”寧盛快步上前弓腰迎接。翟哲登攝政王位,他是地位提升最快的人。
攝政王如同皇帝,但攝政王府沒有太監,他的地位相當於大內總管。此番從揚州返回南京敲定朝政大局後,如沒有極端情況出現,翟哲不會再回到戰場了。這是他人生轉型的開始,方進的地位急劇下降,寧盛的地位水漲船高。
翟哲微微點頭,直接走入大廳主座坐定,其餘人各歸本座,侍女開始上菜。
廳堂中很安靜,氣息有些嚴肅,也許這就是帝王帶來的壓迫。
翟哲不喜歡萎靡之音,沒有找來歌妓助興,也不會在這種場合找人唱一場《金山戰鼓》添堵。
寧盛給他滿上酒,翟哲說了幾句簡短的開場白,“從前,我常年在外征戰,極少有時間在家中相聚,今日隻是家宴,隨情盡心。”他很不善於調動氣氛。
但等菜肴端上來,廳中的氣息立刻活躍起來。
案桌上擺放的幾乎全是晉地口味的菜肴,酒也是翟哲最愛的竹葉青,還有撒上香料和鹽巴燒烤的羊羔,但並無什麽珍奇美味。
範永鬥最聰明,品嚐了幾口,進言道:“看見這些菜,臣便想起了介休和東口。”
翟哲的三個孩子都在江南長大,翟天健不喜這種重口味。翟天行年紀尚小,因常陪烏蘭進食,不忌諱北地風味。
翟哲讚道:“我也想念那裏”
“我也是”屋子響起了一個女聲。不是範伊,而是烏蘭。
烏蘭盯著烤羊羔,有些悲傷道:“王爺,聽說王爺已經收複了土默特蒙古,我想歸化了不知王兄現在怎麽樣了
土默特的形勢很特殊,翟哲有明確的情報俄木布汗還活著。但土默特蒙古關係到他塞外長遠規劃,他需要把土默特完全掌握在手中,而不是交給俄木布汗。
“喜慶日,少想哀事。”翟哲柔聲安慰,“等陝西的局勢穩定下來,我派人送你回歸化省親。”
“我也要去”翟天行已經十歲,他比兄長看上去要敦實一點。
翟哲哈哈大笑:“你當然要去”
範伊也笑著打趣道:“你著急什麽,先學會了騎馬,才能去得了草原。”
翟天行舉起右手,道:“大娘,我會騎馬,明年我想去講武堂,很快能學會騎馬。”
翟哲神情嚴肅道:“你想去講武堂,也要等長到你兄長那麽大時,下個月,你就去蘇州書院,不要再在南京城內虛度光陰。”他很少在家,極少管教兒子,他一說話,翟天行便垂頭不敢在言語。
這幾年,講武堂和蘇州書院成為江南發展最快的兩大學堂,如小荷才露尖尖角,但已經表現出強大的潛力。
蘇州書院名儒如雲,講武堂好在有個明確的歸宿,又免食宿,兩者都是少年人願意去的地方。
家宴時間不長,翟堂和範永鬥多看少說,這些菜肴甚至比不上他們自家的美食。
攝政王請他們過來,用這麽簡陋的晚宴招待他們,其用意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