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某些特殊的原因,鄭翟之盟還沒有公布於眾。

但鄭芝龍的目的很明確,他隻要閩粵,無意逐鹿天下。在經曆了那場不切實際的**後,他在馬士英的斡旋下,與翟哲達成了統一。

延平王和鎮海王都是郡王,換了名號後,鄭芝龍心中能舒坦些。

為了表達誠意,翟哲同意讓協助守禦江防的鄭氏水軍返回福建,施放了扣押半年的鄭氏世子。朝廷允許鄭氏獨立存在,但鄭氏水師必須要接受朝廷的征召,參與北伐之戰。

鄭芝龍同意了。

臘月,馬士英代表朝廷朝廷南下仙霞關。朝廷宣旨本不於吏部尚書的事,但翟哲特地下令,命馬士英放下手中事務南下。

仙霞關坐落在衢州南部的崇山峻嶺中,江南降雪,這裏隻有寒風。

鄭芝龍一輩子在福建,從未見過天降祥瑞。

山區簡陋,再美的景色看多了也是單調。這些日子,唯有鄭鴻逵一直陪在他身邊。

福建人不耐寒,屋子的角落放了一個火盤,火盤上方翻騰著看不見的熱浪。鄭芝龍披了一件灰色熊皮裘衣。窗外寒風刮在漫山遍野的鬆林上發出“嗚嗚”的怪叫,白色的窗戶紙不時發出“撲撲”的響聲。

兩人隨意聊些福州春節的熱鬧,鄭鴻逵撿著開心的事情說:“大木就快要回來了。”

“是啊,總算能過個團圓年”

帝王將相家,與平常百姓家的期盼沒有什麽不同。

到現在,鄭鴻逵仍然無法理解鄭芝龍的決定,但他隻能聽命。他訕笑著問:“鄭彩還在梧州呢。”

“嗯”鄭芝龍語焉模糊,提及廣西的局勢,他突然憤憤不平的感慨:“東林黨,有一個能靠得住的嗎?”

陳邦博反正顯然不是臨時起意,而是與朝廷早有勾結。廣西初起兵時,他謹慎不動,正是因為鄭氏與陳邦博矛盾不可調和,他相信瞿式耜,不相信陳邦博。

局勢發展果然不出他所料,東林黨那些文臣平時一個個蹦躂的歡實,關鍵時刻總免不了被出賣的命運。還是馬士英這種閹黨務實,靠得住。

鄭鴻逵想到很美,道:“王爺,能吞並梧州也算是有所收獲”

“梧州?”鄭芝龍哼了一聲,“粵民心未歸,占那麽多地盤又有何用?”

許義陽找鄭彩協助攻打梧州是機密之事。

朝廷才利用完陳邦博,立刻開始給陳邦博挖陷阱。鄭芝龍很樂意幫這個忙,陳邦博出身廣東,這幾年沒再發動過大規模戰事,但騷擾不斷,讓他不勝其煩。

鄭鴻逵不解其意,暫時閉上了嘴巴。

鄭芝龍在屋裏走了幾步,拉開房門。一股冷風竄進來,遠處山巒上鬆濤起伏如大海上波浪。

他縮了縮脖子,吩咐:“把茶盤端上來”

站在塔尖的人可以聽取別人的意見,但隻能自己做出決定,他們的決定與家族的命運休戚相關。鄭芝龍、翟哲、吳三桂和多爾袞,他們都是站在這個年代塔尖的人。

鄭芝龍有自知之明,若沒有朝廷的支持,他連廣東也控製不住。從擁戴隆武帝時起,他與士林的關係一直非常惡劣。

黃道周被翟哲趕回福建,他登門拜訪,還是免不了吃閉門羹。他有些不明白,為何浙東望族和幾社士子都能翟哲談笑風生,閩粵的望族一直不待見他。

侍從端上茶盤,鄭芝龍在茶盤前坐下,一邊清洗茶具一邊吩咐:“馬士英來了,給他準備一份重禮,日後要倚重他的地方甚多”

鄭鴻逵答道:“遵命”

到現在鄭芝龍還沒想明白,朝廷相對於他最大的優勢在哪裏。各地士子不懼寒冷正在如火如荼準備鄉試,期待在明年殿試中鯉魚躍龍門。

朝廷就是那張門麵,從隆武帝遷到南京,他回到福建那一刻,結局已經注定。

臘月之前。

廣西梧州城內外集結了幾萬士卒。他們的日子很悠閑,天晴日,兵士三三兩兩爬上城頭或者向陽的山坡曬曬太陽,以驅走冬日的寒意。

大家似乎都知道這仗打不起來了。

朝廷的兩千士卒過的更加愜意,張兆義營中的那五百匹馬每天斷不了豆粕,廣西軍和廣東軍爭相提供糧草。

因為,朝廷已下文,命許義陽全權處置梧州爭端。

許義陽與陳邦博相處不錯,也能與鄭彩能把酒言歡,但他無法讓陳邦博和鄭彩和顏相對。

半上午光景,兩隊人馬各三五十騎兵再次來到城東的兵營。

離春節尚有一月,戰事中止了,但幾萬兵馬互相虎視眈眈,流落廣西各處的百姓不知詳情,尚不敢返回家鄉。

今日是最後一次聚會,許義陽明確表示,明日將返回柳州。如果這兩個人還各執己見,他將請朝廷另派得力人選前來調解。

陳邦博最著急,許義陽一走,他繼續攻打梧州難取勝,不打梧州又會騎虎難下。

朝廷的兵馬駐紮在野外,怎麽也比不上住在梧州城內舒坦,鄭彩已經多次邀請許義陽入城,但許義陽沒給麵子。

三人已是老相識。

鄭彩和陳邦博兩人走入大帳時不等招呼,行禮後自行落入固定的座位。

今日,從入帳時起,氣息就比往日壓抑。

鄭彩見陳邦博在對麵怒目相對,心中暗自苦笑:“要算計你的人不是我,是那個道貌岸然的許監軍使。”

許義陽開口便帶有火藥味,“兩位總兵是見我年幼好欺吧,朝廷不日會派巡撫來廣西,梧州的事情還是等巡撫到了再解決吧除夕將近,我可沒工夫陪著你們繼續磨蹭下去。”

這倒是個新鮮出爐的消息,陳邦博忍不住問:“不知巡撫是哪位大人?”

許義陽一臉鬱悶,道:“我哪裏知道”

鄭彩找準機會道:“梧州是廣西屬地,等巡撫大人到了,末將會交出梧州。”

他不能把梧州交給陳邦博,是因為許義陽要梧州和懷集兩地。朝廷兵馬已經占據了柳州,廣西巡撫駐地在桂林,若再控製梧州和懷集,陳邦博在廣西縱然有優勢,但離一手遮天就差得遠了。

“鄭總兵因與陳總兵有夙仇,擔心陳總兵再次侵擾廣東,才死扣著這兩個地方不放。但梧州和懷集到底是廣西的地盤,攝政王若是知道鄭氏兵馬侵占領省州府,必然要大發雷霆。你們兩家如此這般怎能讓朝廷放心?”

“我看目前隻有一個解決方法了”忍耐了一個多月,許義陽圖窮匕見,拋出解決方案,“我會向朝廷上書,請攝政王另選武將進駐懷集和梧州,將你們隔開,也免得你們沒事就頂牛,荼毒百姓。”

鄭彩神色猶豫為難,許久不出言。

陳邦博亦是如此。

許義陽等了片刻,不耐煩罵道:“攝政王命我來調解梧州,枉你們二人都稱把我當做朋友,一點也不給情麵。我解決不了的事情,隻能交給朝廷”

他一甩衣袖,道:“送客”自己徑自走向後帳。

隨後,麵相憨實的張大武走出來,不苟言笑,道:“兩位大人請吧”

鄭彩突然緩過神來,朝後帳大聲喊叫:“許大人,末將會請示鄭王爺,隻要王爺準許了,末將一定不會為難。末將還想著到留都跟著大人逛逛玄武湖畔的河坊呢”

他這樣與許義陽套親近,陳邦博立刻顯得極其被動。

許義陽說到做到。

次日,兩千王師收拾營帳,踏上歸途。

陳邦博前來送行。

兩人在梧州城下辭別,陳邦博看梧州城頭飄**的“鄭”字大旗,無可奈何道:“許大人昨日的提議甚好,請朝廷早日派人收回梧州和懷集兩地。”

這兩地歸朝廷管轄名正言順,總比落到鄭氏手中強。陳邦博現在懷疑朝廷在故意挑起他與鄭氏爭鬥。

許義陽安慰道:“你放心吧,鄭氏目無朝紀,這件事攝政王不會不管。”

大軍在歸途中走的不緊不慢,許義陽疾書送往南京。

這個除夕他是沒辦法回到南京了。義父蕭之言在湖廣,老母住在東陽老家,他獨自去南京也沒什麽意思。廣西事了後,他也許要率軍回長沙。

凡是有關軍情的急報不敢耽誤片刻,送行的信使幾乎晝夜兼程,往返於南京與各地。

十八日後,朝令到柳州,果然命許義陽回長沙候命。武岡總兵陳友龍率本部兵馬鎮守柳州府,等候朝廷派人來接收。

許義陽磨蹭了好幾天才出發,他要把陳邦博給他送來的那些禮物換成銀子,然後存入日升昌號錢莊中。,

送灶日,他到達長沙,這裏消息靈通,他才知道有關廣西的朝令已出。

新任廣西巡撫已經確定,現廣德知府張家玉被攝政王挑中,將在春節後赴任。

張家玉有兩個值得注意的背景。他是廣東東莞人,他曾被方以智招入大將軍府幕僚。據說方以智當初挑中張家玉,是因為他們有著共同的經曆。順賊入北京時,張家玉曾經向李自成獻過策,後來清虜入關他才逃到江南,因順案被牽連,被浙東招攬。

護送張家玉入桂的是講武堂四傑杭州的江柔,在淮揚戰事中立功,剛剛升為協同守備。

許義陽想起梧州形勢,感慨道:“王爺挑了個廣東人,看來王爺所圖不僅是廣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