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各部兵馬集結,到正式發兵作戰,需要一個月的準備時間。
湖廣軍以蕭之言為正將,金聲桓為副。淮揚軍以逢勤為正將,李誌安為副。李來亨軍盤踞在巢湖周邊盤踞了一年半,大大小小的戰鬥從未停止過。
明軍三路齊發,今年沒有像去年那裏拉開攝政王親征的架勢,但給清廷造成的壓力更大,儼然有席卷天下之勢。
大勢已成,大明乃是人心所向。就像當年滿清率軍入關短短一年便得了大明半壁江山。如果不是剃發令……
“如果沒有剃發令我應該在某個小島上了吧”
花園中傳來一個渾厚的聲音,伴隨著幾聲陪笑。春夏之際,應該常出來走走,常年憋在攝政王府,會讓翟哲生出一種陷身牢籠的感覺。
坐在執掌天下大權的位置上,他從未發現現在的自己與從前有什麽不同。
他身前坐了三個人,三個東林黨的名士。
陳子龍和方以智都能與他隨意的說話玩笑,隻有黃宗羲一副正兒八經老學究的模樣。也許,是因為陳子龍和方以智都與他有過一段似友的經曆吧。隻要知進退,不恃寵而驕,共患難的經曆便是一種資本。
陳子龍笑了兩聲便停了下來,攝政王攜方以智和黃宗羲突然來鬆江府登門拜訪,他摸不清楚翟哲的目的所在。這半年,他在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應該沒有犯朝廷的忌諱吧。
翟哲這句話很是實誠,不誇讚自己功勞,表示這是一場很隨意的聚會。
方以智道:“王爺此言差矣,多爾袞不強行推剃發令,如今的時局也許會艱難些,但王爺注定能力挽狂瀾。”
黃宗羲發出一聲若不可聞的哼聲。方以智也會這麽勢利的拍馬屁了嗎?
這三人中隻有方以智曾經在翟哲軍中效力,知道許多秘聞。當年浙東軍一舉奪下杭州震驚天下,可有幾人知曉季弘早在幾年前就已經在杭州布局?
王爺好像在等著那一切在發生方以智不止一次產生過這種想法。
江南鄉紳愛置辦園林,陳子龍也不例外。翟哲向四周看,陳家園林不大,但很是精致,拳頭大的石子鋪成的小路兩側布置最多的植物是歲寒三友。
春夏本該是百花茂盛的時節,這座園裏隻見蔥鬱,不聞花香。人以物言誌。陳子龍這是真的達到這種境界了,還是以鬆竹梅自喻呢?
先自謙,再讚人。
翟哲道:“你三人編纂的書,我的書樓中都有,雖然沒有空閑認真拜讀,但其中很多內容讓我振聾發聵。”
聽見攝政王說出這番話說,陳子龍、方以智和黃宗羲均有自得之意。文人所求,無非兩點。初等的欲望是金榜題名,以功名改命運;更高的追求是著書立說,留名千古。這三人都已經擺脫了第一層境界。
陳子龍年長,替那兩人謙虛道:“王爺謬讚了。”
翟哲問:“我大明自立國以來出過無數賢人,三位可知道我最推崇誰嗎?”他輕笑一聲,沒有刻意留下懸念,自問自答道:“你三人必然以為我尊崇陽明先生,但我最欽佩的卻是徐光啟。”
陳子龍低下頭,藏住自己臉上的神色變幻。徐光啟以學貫東西聞名,常常與西番人傳教士為伴。他雖無緣拜在徐光啟門下,但心中一直以徐光啟為師。
方以智和黃宗羲也各有所思。蘇州學院名儒不少,但精通西學並對西學感興趣的唯有方以智一人。這幾年,方以智對西學了解越來越多,慢慢摒棄了從前輕視西學的心態。
翟哲接著說:“徐閣部實在是我大明實證學說的第一人陽明先生開辟心學遺澤後世,但傳到今日,早以畫虎類犬。”
他一個武將出身的人,與三個當朝大儒談經論道,說出去隻怕又會被某些士子嘲弄一番。
但行家眼裏,沒有狹隘的門戶之見。這幾句話引起陳子龍和方以智的共鳴。
陳子龍當年不願出仕,在家花了三年時間整理徐光啟留下的《農政全書》手稿,引領幾社開啟了經世致用學說的門庭。他低聲道:“王爺所說極是”
翟哲歎道:“今年朝廷科考結束已經兩個月了,八股取士能為朝廷所用者不過寥寥數人。”
他今日的地位,每一句話都不是隨便說的。陳子龍、方以智和黃宗羲心中都是一驚,攝政王這是要改科舉製嗎?
他們三人對八股也不盡認同。但朝廷要改科考的影響將不下於剃發令,因為那關係天下士子的前途命運。
方以智道:“王爺八股取士雖然狹隘,但並非無可取之處。”
翟哲的心往下以沉,連方以智也會反對嗎?每一項改革都是要打擊一個利益階層,創立一個利益階層。如果這三人都不讚同,強行改科考製度,隻會是事倍功半。
今日一直很局促的黃宗羲突然插話,道:“密之此言差矣,八股確實能遴選能力最突出的士子,但造成的弊病害大明久矣。如今天下士子窮經皓首一心放在八股上,若中舉則一朝鯉魚跳龍門,不中則庸庸碌碌一身。八股取士之弊不在朝堂,而在鄉野。”
翟哲越聽越驚訝,原本歪斜的身子慢慢坐正。黃宗羲對時局剖析之深,讓他刮目相看。他問道:“太衝兄,可有良策?”
“有,廢八股,分類會絕學如曆算、樂律、測望、占候、火器、水利等等,鄉民小吏,有絕學者皆可為官以阻望族輩輩相傳。”
翟哲心中大喜,但口中不置可否,目光轉到陳子龍和方以智身上。
陳子龍恍然大悟,原來攝政王前來拜訪是為此事啊
朝廷要改科舉製度,關係到天下士子命運,強行推行阻力太大,攝政王是想借助他們三人的聲望而已。
黃宗羲沒有在朝堂當過官,不懂朝堂之爭的險惡,心裏怎麽想就怎麽說。誰在這件事情上出頭,就會成為天下士子的對頭,比閹黨更加遭人唾棄。
做了惡人,肯定能得到回報。但陳子龍和方以智雖不說視功名如糞土,但也不會為了權勢做違背良心的事情。
陳子龍暗自搖頭,黃宗羲對功名利祿並不熱枕,他的性子有點像那個被攝政王摒棄的福建大儒黃道周,也不適合在朝廷為官。
翟哲笑道:“三位既然已經知道八股之惡,何不緝文以告天下,此乃萬民之福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