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創室內滑雪場和冬天的室外滑雪場一樣,通常分高級道、中級道、初級道。

高級道在最頂上,得乘坐室內的吊椅纜車。

中道和初級道在下半段,因為通常在該雪道練習的萌新不能很好地穿著雪板上下纜車,所以考慮到他們的安全,去往這兩條雪道都是乘坐名叫“魔毯”的傳輸帶電梯。

上魔毯,通常大家都是摘了雪板上去站著,慢吞吞的傳輸帶上,都是抱著雪板東張西望的萌新。

羨慕地望著山上熟練又快速滑下來的大神們。

薑冉盯著半個大冰箱的傾慕目光從高級道回到山下,在終點彎腰摘了板,發短信讓宋迭坐纜車直接下來——

宋迭是新手,哪怕隻是圖省事兒地滑一趟,直接帶他上高級道都是對雪道上的其他人以及宋迭不負責的表現。

薑冉對待教學工作向來嚴謹,自然不會幹這種落人口實的事兒。

在休息的椅子旁邊找到了宋迭放旁邊的滑雪板,兩塊板拎手裏,遠遠就看見宋迭下了纜車朝她走過來。

……挺高大的男生,笑眯眯的,看上去脾氣很好的樣子,沒什麽殺傷力。

薑冉有點困惑,心裏琢磨這學生怎麽回事,莫名其妙突然燦爛?

她當然不知道,宋迭這會兒心理多少有些變化——

其實最開始他沒覺得薑冉有多厲害。

剛開始轉賬雖然爽快,那也是看過薑冉的視頻,覺得這女的滑的風格還可以,整體氣質也還行,再加上他自己又不缺錢,就轉賬了。

而這會兒不一樣,設身處地,在雪場3D立體地聽人吹捧她是天花板,那形象一下子就高大起來……

十幾歲的男生,除了過於旺盛的荷爾蒙,剩下的就是藏在骨子打死不承認但是確實存在的慕強。

到了薑冉跟前,他也不同其他學生似的恭恭敬敬叫她“老師”、“教練”或者“冉姐”,他開口叫姐姐的時候,薑冉掀了掀眼皮子掃了他一眼。

宋迭像是沒捕捉到她這一眼。

自顧自地伸手接過了自己的滑雪板,並且非常自然的,也接過了薑冉手中屬於她自己的那塊。

“我的板我可以自己——”

薑冉用的是刻滑板,在單板滑雪進階玩法刻滑、平地花式、公園道具三種專精分支中,刻滑屬於進階滑行,講究基礎滑行時的快速與穩定……

所以通常情況下,刻滑玩法所用的滑雪板和固定器,是三類玩法中最硬、最沉的。

讓學生替自己拿死沉死沉的滑雪板這事兒薑冉幹不出來。

畢竟收了錢的。

她伸手想要去拿回自己的板,指尖剛碰著固定器邊緣,宋迭沒吱聲,就是不動聲色地躲開了她的手。

“……”

薑冉從十三歲學滑雪第一天到現在八九個個年頭,像個喝西北風長大的野孩子,自食其力,毫無溫情……

從來沒人給她拿過板。

今天倒是新鮮了。

縮回手,她笑了笑。

兩人到了魔毯入口跟前。

“剛才在笑什麽?”

宋迭回頭問她。

他站在前麵,斜上方,本來就高薑冉一個腦袋,這會兒半回過頭湊過來跟她說話,他彎著腰。

聲音不大,就正好一個她能聽見的音量。

剛才在魔毯閘門他抬手戴上了防凍的黑色護臉,這會兒半張臉都掩在護臉下麵了,就是鼻子挺高的,鼻尖也很翹,護臉那麽嚴實也遮不住他的輪廓——

這會兒湊近了,薑冉就清楚地看見他睫毛很長。

她沒躲開。

剛才腦袋什麽角度現在就是什麽角度,目光輕描淡寫地在他眼角滑過,唇邊笑意不減,輕飄飄地說了聲“沒事”。

……

中級道其實就是從高級道下來的半山腰。

不少滑的好的人從高級道下來,到了中級道這邊,雖然會注意有新手默認統一收斂些速度,但是總有看不著的時候,所以通常有正經八本教練帶的初學者,都是靠著雪道兩邊歪歪栽栽地學習——

晃晃悠悠地練習他們的基本功。

晃晃悠悠地摔跤。

大家都安全,誰也不礙著誰。

這是雪場不成文的規矩。

薑冉沒著急穿自己的滑雪板,反而是把自己的滑雪板隨手往雪道旁邊一插,問了下宋迭之前都學過什麽,得知後者也就是學了個基礎入門第一個滑雪姿勢:後刃推坡和後刃落葉飄。

滑雪板的前後兩條邊刃分別名為前刃和後刃,靠腳尖的那邊是前刃,靠腳跟那邊是後刃——

初學者穿上雪板能學到的第一個可以讓滑雪板在雪麵動起來的正確姿勢,就是把整個雪板打橫過來垂直於雪道,然後微勾腳尖,讓整個雪板的後刃卡住雪麵,一點點兒的往下挪,這是後刃推坡;

在後刃推坡的基礎上,加入視線引導,和重心轉移,能壓著後刃往左邊和右邊稍微平移下挪,就是後刃落葉飄。

真滑起來當然不這樣滑,這就是個基本功練習,讓人熟悉滑雪板的運動方式和腳下的腳感。

多少人學到這就放棄了,因為基本功枯燥,後刃推坡就是保持一個深蹲的姿勢,有時候趕上練習時雪道長點兒,一趟後刃推完雪道哪怕是正經體育生也會覺得腿部發酸……

更何況學的不好姿勢也醜的像蹲坑。

宋迭的後刃推坡是在室外雪場學的——室外天然雪場的雪道一般2KM起步,那一路推坡推下來,慢的一上午也就推兩趟就能收工吃飯。

所以相比較一般的萌新,宋迭不心急,廢話不多,就像是他要考驗薑冉的功課似的,薑冉考驗他功課時他自然也沒有怨言——

他慢悠悠往下推坡。

雪板在雪道一側留下深淺比較均勻的刮痕。

“力道還行,很多新人左右腳使力不均勻,你就不會。”

薑冉習慣進行鼓勵式教育。

宋迭確實做的不錯,摔了能自己用網上那種普遍的辦法抓著前刃慢吞吞自己爬起來,繼續一言不發地往下推。

薑冉沒穿滑雪板,就背著手,用兩條腿跟在他身旁慢吞吞地往下挪。

“後刃是這樣,前刃其實也一樣,一會兒上來我教你前刃推坡,記住現在的腳感,一會兒前刃推坡時候也要注意雙腳發力均勻……現在覺得落葉飄的速度快了想刹車,你就用上你的腳踝,腳踝發力往上勾——”

宋迭練習落葉飄,從雪道旁邊平移到了雪道中間,覺得實在有點累,就原地坐下了。

薑冉看他坐下,條件反射看了看周圍,正好有個人從山上下來,擦著宋迭二十厘米過去了,她“嘶”了聲。

聲音不高,那飛快滑著的人愣是聽見了,猛地一個刹車,雪塵飛濺中,他麵朝山上,正欲罵街,定眼一看看清楚是薑冉,又看看坐在她腳邊的萌新,立刻做了個求饒的姿勢。

薑冉擺擺手示意那人快走,招招手,讓宋迭到旁邊坐,雪道中間不坐人,要休息就靠邊休息。

“我在室外累了就坐下了。”

“室外雪道寬敞——而且就算室外雪道寬敞你也不能就這麽坐路中間,雪道你家開的啊?剛那人撞著你就算是他的責任道德上你也不占理,知道不?……之前教你的人不負責。”

“對,他跟你教的是不一樣,他還教我要刹車就往下蹲。”

“這就是二百塊一小時和八百塊一小時的區別,”薑冉手裏抓了把雪,挫了挫,語氣漫不經心,“刹車下蹲那不是像蹲坑麽,這麽幹不醜嗎?”

宋迭不說話,薑冉就很有耐心跟他解釋,教練讓他往下蹲,其實就是想讓他把身體力量壓在後刃上,後刃壓在雪裏深了,自然滑雪板運動就能停下來了——

而腳踝發力上鉤,其實最終的施力原理和下蹲是一樣的。

隻是腳踝發力是最終進階完成體滑法的常用辦法而已。

正常滑行情況下,沒有哪個滑手是用單純蹲坑的方式施壓後刃刹車的,緊急急刹也是下降重心加腳踝施力。

“就像是小學生都學1+1=2,但是長大了,在大學學微積分的時候,‘1+1=2‘這玩意已經融會貫通到被劃入玄學解釋範疇。”

她解釋得挺有耐心。

說完了一抬頭發現除了宋迭在聽,周圍還蹲了三個萌新。

……外加一個熟臉。

五個人給她圍得嚴嚴實實,除了熟臉,剩下四個萌新都一臉似懂非懂、好像有所領悟的模樣。

“老煙,你偷雞摸狗的幹嘛呢?”

薑冉麵無表情地問趙克煙。

“聽我冉姐上課,身富七八個品牌讚助滑手的正確高端刹車方式。”趙克煙嚶嚶嚶地說,“我上輩子都沒聽過你用這麽溫柔的聲音跟我說話。”

薑冉一點沒覺得被他陰陽怪氣到,還是麵癱著臉:“你給錢,我也對你溫柔。”

趙克煙不理她,轉頭拍拍宋迭的肩:“小夥子,你知道不,別埋頭猛學啊……我在後麵看你半天了,看你勤勤懇懇推坡,勤勤懇懇摔跤,摔到冒煙都自己爬起來……圖什麽呢,你請了小姐姐教練的,你曉得不,學滑雪要是想拉教練的手,推坡階段是你唯一的機會——現在不拉,以後也沒得拉了。”

老煙的長篇大論惹得周圍的人都在笑。

隻有宋迭沒說話,就是等他說完了,抬起手勾了勾護臉邊緣,跟著輕笑了聲。

薑冉習慣了老煙說話不著調,對這個倆星期換一個女朋友的東西沒半點作為人類道德的期待,抬腳就踹他。

趙克煙笑著往後躲,還扳著宋迭的肩膀推他當擋箭牌,薑冉的腳就落宋迭身上了。

後者被蹬了一下,也不生氣。

等薑冉“哎呀”一聲,他才不慌不忙,大手握著她的腳踝,無聲勾著唇,把她的腳挪開。

……就。

脾氣還挺好的。

……

上完第一天的課,外麵天已經黑透了。

一塊兒從雪場出來,交談中薑冉才知道,別看宋迭年紀不大,但是因為家底子殷實,那些年輕人該玩的各類運動他一個沒落下——什麽滑板啊尾波衝浪啊這些板類運動,他各個都玩得挺溜。

甚至還有拿過業餘比賽獎項的。

怪不得他學得快,也不聽老煙什麽手拉手的屁話,人家還有其他圈子的大神光環在呢,就是低調——今兒就走了一趟後刃推坡以後,接下來薑冉教他的新動作基本都是一趟就能學個七八分。

今天第一節課,他基本已經完成了單板滑雪基礎入門的所有動作。

薑冉教過學滑雪的人無數,和大多數人一樣,她不缺耐心,但是教到學得快的,確實也會偏愛多一些。

三個小時課程下來,兩人相處還算愉快,薑冉大方地提出送宋迭回去,後者報了她熟悉的地址。

是真熟悉。

……………………她上午剛從那個大冤種地方回來。

“你也是A大的?”

“‘也‘?”

薑冉“啊”了聲,慢吞吞地說:“有認識的人在那,中午我還去了趟。”

宋迭坐在副駕駛擺弄手機,手機屏幕光在他臉上忽明忽暗的,聞言他也沒怎麽放心上,就隨口說了句:“都放假了,今天下午新鮮熱乎的通知,過兩天得清宿舍,你認識的人也準備離校了吧?”

“清宿舍?”

“對。”

通常情況下,A大在長假期間,留校的人通常都會集中到一棟樓集中管理,不額外收費。

但是今年,學校特別舉辦了全國性質的大學生運動會,屆時會有全國各地上百所名校的運動隊過來,光一個學校的棒球隊、足球隊就夠塞滿半台大巴車,所以學校這些宿舍樓自然就被全部征用了。

薑冉大學時候總是放假了跑的最快的那個,這些留校規矩她不懂,聽得一愣一愣的。

等開車到了A大,她還沒回過味兒來。

就隱約覺得自己是不是忘記了什麽玩意。

車停穩在大學校園門口,外麵大學城正是華燈初上,熱鬧得很。

學生來來往往,果真好些人扛著行李站在學校門口等車準備去往飛機場或者火車站,有些沒那麽快走的,拎著奶茶或者晚飯——

看見學校門口停了輛挺貴的豪車,有意無意就會多看一眼。

透過前擋風看見司機是個年輕女人,副駕駛又是個長得挺好看的同齡男生,目光就有些個微妙。

宋迭像是無所謂這些人打量,坐在副駕駛不急不慢地解開安全扣,轉過頭衝薑冉笑笑,和她道謝,再約下節課時間……

全程表現得挺大方。

絲毫不畏懼自己在熱愛腦補的路人曖昧目光下張口可能就是“嘎嘎”叫的生物,心理素質可見一斑。

他無所謂,薑冉更無心理負擔,低著頭翻著自己的日程安排表,正扒拉哪天有空給宋迭繼續上課——

突然福至心靈,她抬了個頭。

就看見在來往的大學生中,站了那麽一個……算是鶴立雞群的。

早上還跟她大放厥詞“天塌下來還有學校宿舍住”的人,這會兒就站在路邊。

大夏天的,他換了一套新的衣服。

不同於早上的白色T恤和深色牛仔褲,他穿著黑色的T恤和一條洗得有些陳舊的衛褲,立在一家奶茶店旁邊的燈牌下麵……臉上鮮少有表情,低著頭在看手裏不知道哪個年代生產的初代智能手機。

周圍人那麽多,就他手上沒拎東西,吃的沒有,喝的也沒有。

可能是周圍的光線問題,他下顎弧線變得比上午見著他的時候更加清晰、冷硬,唇角抿成一條線。

腰杆挺直,莫名有股子不卑不亢的味道。

薑冉:“……”

車裏燈光昏黃,原本都準備開門下車了,宋迭這會兒大概是發現身邊這人氣氛不對,扶著車門轉過頭,看著一隻手扶著方向盤年輕女人,正笑著望著窗外。

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定格,他目光閃爍了下。

收回視線,他轉回頭,再開口,他語氣淡了些:“怎麽,那就是你認識的人啊?”

薑冉懶洋洋地收回目光。

“嗯”了聲,她說,“我弟。”

作者有話說:

有獎競猜:醋精看見姐姐和野男人在一起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