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山島的最後一天,幾個人去了趟市裏的大型海洋館,遊玩了一圈,吃了午飯之後又重新回了民宿,收拾著自己的行李,和民宿的老板告別。
乘大巴車到火車站,坐著綠皮火車朝著來時的方向折返。
火車少有顛簸,一路往北走,氣溫也跟著下降。
勞累了許久,到了晚上幾乎所有的人都睡著了。夏純靠坐在江湛的身邊,腦袋輕輕靠著他的肩膀,呼吸勻稱,安心的沒有一點點的戒備。
江湛怕她著涼,從背包裏拿出來了一件小毯子蓋在了她的身上,又翻出來一身厚衣裳,遞給了對麵的陸程。
陸程也還沒睡,道謝著接過來,給陸小仙披上。
安靜的車廂裏,隻剩下了這兩個男人還沒有睡覺。
江湛看著車窗外,黑乎乎的一片,什麽也看不清,沒法分辨現在已經到了什麽地方。
陸程單手支著腦袋,“湛哥,不睡會兒?我看著站就行了,最起碼還有四五個小時呢。”
“一會兒吧,現在還不困。”
火車車身晃動了下,江湛下意識地看向了自己肩膀上的小姑娘,緊張的眉眼在看到她安然無恙之後才又重新舒展開。
他的小動作被對麵的人盡收眼底,陸程從鼻腔裏溢出一聲笑來,“湛哥,你這回,認真的啊?”
江湛從窗外收回了視線,“你指什麽?”
“小夏同學啊,你不會真以為哥幾個什麽都看不出來吧,你倆那眼神都能拉絲了好吧。”陸程不屑地嘖嘖兩聲,“還沒見你對哪個女生這麽上頭過,人家都說,感情這事兒,越認真的人,才越走不出來,你可當心點兒吧。”
聞言,江湛沒忍住勾了唇角,替身旁的夏純理了理發絲,“認真啊,我的初戀,怎麽能不認真呢。”他回答。
以前的他從來不清楚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樣的感受,現在他清楚了。
那感覺大概就是當你看到她的時候就會想要把所有的例外和偏愛都給她。
夏純就是這麽樣一個讓他動心的人,隻要她需要,他的一切原則都可以不作數。
每次旅行的結束,回家之後都會有一段長時間的修複期。
夏純在家裏蝸居了好幾天,沒有暑假作業的假期顯得無聊又漫長,去便利店幫忙和跟江湛聊天成了她每天的樂趣。
見麵,說話,對視,每一次的交流都讓人悸動。
兩個人雖然沒有公開官宣過,但是周圍的大家心裏早就心照不宣,熱戀期的小情侶就像是包在紙裏的火苗,那愛意就算不說,也全都包含在了看向對方的每個眼神裏。
錄取通知書到的那天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下午,快遞員的一個電話,夏純連衣服都麽來得及換,穿著睡衣就跑到了樓下。
回到家之後迫不及待地拆開,四個燙金色的字躍然紙上:清北大學。
她還是做到了,清北大學的師範類數學專業,考上了自己喜歡的大學,專業卻選擇了倪紅一直以來都喜歡的老師。
夏季興奮地高呼,夏純心情激動,看向了一邊的倪紅,努力地想從她的臉上找到一絲欣慰的笑容,隻可惜她背過身去,看不清此時的樣子。
江湛這次的高考成績並不算理想,雖然經過夏純的輔導已經比剛開始的時候提高了不止一點,但是終究是開始的有點晚,就算是天才,也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彎道超車。
他的成績出來,分數連一個普通的三本學校都沒有夠到。過線的幾家學校都是外地的民辦專科院校,不僅離得遠,而且學費和吃住開銷也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後來糾結了好久,在網上填報誌願的時候江湛還是選擇放棄了。家裏還有奶奶要照顧,他走不遠的。還是老老實實的在棉城跟著駱駝哥學本事,如果可以的話,到時候也能開一家自己的汽車修理廠。
夏純不想讓他就這麽放棄上學的機會,可複讀兩個字還沒說出口的時候,江湛便笑著摟著她的肩膀,眼睛亮亮的,“別擔心,你湛哥厲害著呢。以後,你教書育人,我賺錢養家。”
他說的沒心沒肺,好似真的什麽都不在乎一樣。可夏純心裏知道,他從來都是掩藏自己情緒的一把好手。
他的選擇,她沒辦法過多幹涉。
其他的人,塵埃落定之後大家也都有各自的打算。陸程在家裏的強迫之下無奈選擇了複讀,剩下宋澤和杜龍偉,兩個人的分數沒有考上任何一個學校,準備先跟著江湛一起繼續留在汽修廠,再做打算。
畢竟以後的路還長,他們不用急於一時地拐彎。
那一年的夏天惆悵又張揚,大家站在命運的分岔路口,小心翼翼地做著似乎能決定命運的選擇。
他們不知道未來到底會是什麽樣子,能做的隻有珍惜當下。
九月份開學,夏純是所有人裏第一個要走的。
走的那天倪紅沒有去送,隻說要在家裏照顧夏季,是夏成軍開著出租車把夏純送到了火車站。夏純嘴上不說,頻頻回頭看,她的媽媽到底是沒有出來多送她一步。
夏成軍從來都很少表達,臨走前上衣的從口袋裏拿出來了一千塊錢現金塞到了夏純的手上。
紅色的鈔票皺巴巴的被卷成了卷,在手裏,分量格外的沉。
“爸,我有錢……”
夏成軍握住了夏純想要還回來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阿純,路上小心,你長大了,是個懂事的孩子,有些事情,別記恨你媽媽。”
夏純愣了愣,她已經忘了有多久沒有和家人有過這麽親密的肢體接觸,那粗糲的手掌摩挲著帶來的安全感,讓她熟悉又陌生,心口突突地跳快了兩下。
楊絳曾經說過一段話:
當一個家庭一水端不平的時候,
隻有犧牲那個善良的,
才能風平浪靜,
一旦那個最善良的不願意再犧牲了,
就會被扣上不和睦的帽子。
夏純記著這段話記了好久,甚至在日記本上默寫過一遍又一遍,如同叩擊心靈的鍾,時刻警醒著她要好好學習,要擺脫不公平的命運。
她埋怨過,怨恨過,過去這十多年,數不清的時刻她想要逃離,想到要離開這個世界。
可就在這一秒,就在手被父親攥在手心裏的這一秒,她心中的委屈和酸澀湧了上來。
如果她現在可以感性一點,她想她會撲進麵前人的懷裏,把這些年自己的苦水都統統倒出來。
隻可惜,理智占了上風。
夏純把手裏的錢攥緊了些,微微一笑,用隻有夏成軍能聽清的音量說道,“爸,我不恨她,但是,我不會原諒她。”
字字句句,斬釘截鐵。
夏成軍愣住,而後歎了口氣,拍拍夏純的肩膀,轉身離開。
看著他的背影一點點消失在了出站的位置,夏純的視線開始變得模糊。耳邊響起了火車即將抵達的播報聲,她忍住了眼眶裏呼之欲出的熱流,提著行李箱頭也不回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