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桃花濃。蘇州城都落了雨。

這日下午,天方晴,風拂大地。城西的青竹院內,被雨澆過的桃杏開得正盛。

歐陽熙拿了剪子,正在院中修剪花枝,小徑盡頭,傳了一聲呼喊。

“爺爺,我回來了——”

歐陽熙側目望去,隻見一個高大英挺的少年衝他揮了揮手。

江展羿大步跑來,滿頭大汗,一臉欣然。他推開木扉,又喊了聲:“爺爺。”

歐陽熙淡淡一笑,朝左看了一眼:“幫我把竹簍子拿過來。”

這個老人眉目清和,動作不疾不徐,單看風姿,淡泊清華。

江展羿應了一聲,卸下長刀和行囊,拿了竹簍子。

歐陽熙將花枝放入竹簍裏,又笑道:“前些天釣上幾條鰱魚,放在水潭裏養著。正好今天你回來,我去捉一條。”

江展羿抬袖揩了把汗:“我來吧。”

鰱魚上鉤,剖腹去鱗,江展羿又問:“爺爺,藿香放在那裏?”

歐陽熙找了藿香遞給他,“這次回江南,有何打算?”

“三天後,我想去飛鷹閣的比武大會。”江展羿接過藿香,放在一旁:“安和說,比武會上,群英匯集,說不定有醫術精湛的高人。”

歐陽熙掃了一眼他的左腿,“嗯”了一聲:“還有呢?”

鰱魚下鍋,發出哧哧油聲。不一會兒,鍋裏便飄出魚香。

“我還想去探望師父,和……一個朋友。”

“探望你師父就不必了。他出了遠門,還沒回來。”歐陽熙道,又問,“你說的朋友,是……姑娘?”

江展羿一怔,垂眸“嗯”了一聲。

歐陽熙笑起來:“那便去吧。”

蘇州城南的莊家院外,莊姨狐疑地打量著眼前人。

蘇簡訝異道:“出遠門?那她可曾說過幾時回來?”

“我怎麽知道?”莊姨沒好氣地說,“誰曉得這死丫頭又去哪兒撒野了呢?”

蘇簡沉默半刻,謝過莊姨:“那我三日後,再來尋她。”

莊姨一關上門,心裏直犯嘀咕。自唐緋搬來莊家,從沒有人來探望過她。怎得頭一回有人找上門,居然是這等貌若天人的公子?

然而,還沒等她緩過勁來,黃昏時分,莊家院外又傳來叩門聲。

這一回,門外立著的仍舊是一位公子。公子扛了一把刀,深藍短衫,眉如劍,眸如星。

莊姨一愣,鬼使神差地問:“你……該不會也是來找唐緋那死丫頭的吧?!”

江展羿愕然。他點了下頭,“大姐你是……尹緒的娘親?”

莊姨得知他來找唐緋,忍不住惱怒:“她不在!”

“那她——”

“我怎麽會知道她在哪兒?!走走走走!”話吧,莊姨一甩手,“啪”的一聲合上院門。

江展羿一頭霧水,扛了刀正要走,忽聽院內又傳來莊姨罵咧咧的聲音——

“這死丫頭真是個狐狸精,上午那公子才走了不久,下午又來了一個……”

江展羿愣住,忍不住回頭看了那院子一眼。

與此同時,杭州城的一間草屋外,唐門阿緋正跺腳喊道:“老三叔,開門!我知道你在!”

過了一會兒,木扉吱嘎開了一溜縫,縫裏探出一顆腦袋:“緋丫頭?”

唐緋趕緊上前:“老三叔,我……”

然而話未說完,季放就變了臉。他“哼”了一聲,罵道:“臭丫頭!”就把門砰然關上了。

唐緋來了氣,衝到屋前,狠狠踹門一腳:“臭三叔!”

語罷,她在門口蹲下,賭起氣來。

這會兒已是暮色四合,遠處炊煙嫋嫋。唐緋等了半晌,越等越氣。她站起身正要發作,不想腦袋頂上傳來一個聲音。

“喂,臭丫頭,不是讓你等個一兩年嗎?怎麽這會兒就跑來了?”

唐緋抬頭一望。季放朝著手,單腳勾在屋簷上。

唐緋大聲“哼”了一聲,別過臉,不理他。

季放隻好翻身而下,拉開屋門:“好了好了,進來,老三叔給你做好吃的。”

說是好吃的,其實不然。季放這個人,隻吃肉,不吃菜。他所謂的美食,不過是一壺燒刀子配一隻油雞。

唐阿緋易滿足,啃了半隻雞,又開心起來。正要給自己斟酒進行,季放卻將酒壇子一摁,斜乜著唐緋道:“你來找三叔什麽事兒啊?”

這麽一問,唐緋才憶起正事。她連忙端正坐好,說:“老三叔,我有一個朋友想見你。”

“見我?!”季放惱怒起來,“這江湖上,想殺我的可比想見我的多。”

唐緋道:“不是的,老三叔,我朋友是真想見你。而且你也知道他,他是青衫宮的蘇簡。”

“蘇簡?”季放一愣。

他沉吟一番,斟了杯酒一飲而盡,雙目變得炯炯有神:“臭丫頭,你大老遠為這事兒來找我?”

“嗯。”唐緋道,“他那會兒跟我打聽你的下落,我覺得他的樣子挺可憐的,就跟,就跟……”就跟去年夏天,江展羿一瘸一拐上山的背影一般。

季放將酒盞一放:“你喜歡那小子?”

唐緋立即驚道:“你怎麽能這麽問呢?我跟他約了五年,這不還沒到喜歡他的時候嗎?!”

季放看她一眼,沒理會,隻沉吟道:“不過蘇簡這個人,倒是可以見。”

“噯?”唐緋愣住,“老三叔你答應了?”

“這個人不簡單。”季放撕下一塊油雞,塞入嘴裏,“蘇簡是誰的徒弟,你曉得麽?”

“當然是蘇嬸和蘇伯的徒弟啊。”

“非也非也。”季放伸出一根手指擺了擺:“這小子十二歲的時候,跑去桓公子的桃花塢外跪了五天五葉,要學暮雪七式。”

聽了這話,唐緋也大吃一驚。

百年江湖。若論誰的武功天下第一,那麽唯一能和武林盟主穆衍風比肩的,便是於桓之,人稱“桓公子”。

季放道:“暮雪七式這武功,威力極強,但卻十分邪乎。百年來,能堅持練到第七式的沒有幾個。故此桓公子也不怕別人把這武功學了去……”

蘇簡跪倒第六天,於桓之出了桃花塢,旁若無人地施展了一遍暮雪七式。彼時,蘇簡就在一旁看著。刃氣飛來,他也不閃不避。

於桓之使完暮雪七式,扔給蘇簡一瓶藥,便回桃花塢了。蘇簡拾起藥,規規矩矩地再桃花塢外磕了頭,叫了一聲師父。

“桓公子到底是不是蘇簡的師父,誰也不曉得。不過這世上,若要說誰是於桓之的傳人,蘇簡道算得上半個。”

唐緋聽季放說完,不由問:“老三叔,這些事兒你怎麽知道啊?”

“是……穆玨告訴我的。”季放若有所思地看了唐緋一眼,又說,“既然是桓公子的傳人,那我便買他這個麵子。”

“真的?”

季放將一條腿搭在桌上,笑得邪乎,“隻要他在飛鷹閣的比武大會上贏過所有人,我自會見他。”

三日後,飛鷹閣的練武場內,搭起三個山河台。

山河台即是比武的台子。比武分五日。前三日,各路俠客隻需上山河台自由挑戰便可。到第四天,勝場最多的十個人,便要在中間的山河台上分出高下。

因飛鷹閣的練武場不大,所容人數有限,所以除了比武者,每個門派最多能來兩人觀看。

這一天,唐緋一早便隨蘇簡來了飛鷹閣。

此處雖是練武場,然四周雜花生樹,草長鶯飛,卻是一派穆春靜景。

唐緋四下看了一會兒,見人來人往中不乏高手。她很是興奮,與蘇簡招呼了一聲,便竄到人群中湊熱鬧去了。

正此時,練武場外,兩個小廝將一扛到少年攔住。

江展羿會意,隨即出示了雲過山莊的令牌。

然而,身後有人看到江展羿的令牌,卻輕蔑地笑起來。

唐緋四下遊逛一陣,正要回去找蘇簡,不想身邊路過兩個錦衣弟子,正調侃道:“喂,雲過山莊,聽說過嗎?”

“雲過山莊?哈,這年頭流雲裝坐鎮江湖,隨便一個犄角旮旯的門派,都叫什麽雲什麽莊,這麽多雲啊莊的,我哪兒記得全啊?”

說著,兩個錦衣弟子哈哈大笑起來。

唐緋聽到這話,極是生氣。她跺腳喚住那兩人:“喂,你們怎麽胡說八道呢?!”

不遠處,蘇簡聽到唐緋的嚷嚷,不由望了過來。

唐緋攔在那兩個錦衣弟子的麵前,又道:“雲過山莊才不是什麽犄角旮旯的小門派!你們、你們得道歉!”

“喲,這小妞什麽來頭?”其中一個錦衣弟子笑起來。

唐緋立刻說:“我是——”

“誰曉得呢,八成是哪家沒教養的野丫頭吧。”

蘇簡眉頭一皺,朝唐緋走去。

與此同時,人群的另一端,忽有一人帶著笑意喊了一句:“喂,狐狸仙,我都沒生氣,你在氣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