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門口站著的人名叫孫宵。
?孫宵比唐緋還小一歲,僅有十八。然他年紀雖輕,個頭卻與江展羿差不多高,且眉眼生得端秀,好似姑娘家。
??孫宵手裏還端著一盆新炭。
??“莊主,我、我給阿緋姑娘送炭來。”
??其時不過剛剛入秋,天氣雖轉涼,但著實不必這麽早就用炭盆子。
??唐緋道:“我的小爐子壞了,新配地藥方又要用暖火熬,所以才討了些炭來。”
??孫宵送完炭盆,卻是不走,往桌旁一坐,便跟唐緋搭起話來。
??江展羿有點明白孫宵的意思了。他默不作聲地再一旁看著,也不走。
??兩人一時說起下山的禁令。唐緋道:“不下山也沒什麽,就是總呆在莊內,有點沒趣。”
??孫宵忙說:“阿緋姑娘若覺得無趣,我倒是有個好去處。”
??“真的?”唐緋喜上眉梢,“猴子,我們不如——”
??“我先走了。”話未說完,江展羿起身忽然打斷。走到門口,又忍不住回頭囑咐,“如果要去其他的地方,也提前跟我打聲招呼,莫要亂跑。”
??唐緋愣愣地“哦”了一聲,心裏頭仿似感到了什麽,可一轉眼,那感覺便消失了。
??過了些天,雲過山莊內到處都是傳言,說是莊中有弟子好事將近了。
??江展羿起初聽聞這傳言,並不在意。這天午過,他路過東院,忽然聽到幾個弟兄的對話。
??“孫宵真地把玉墜子送出去了?”
??“可不是嘛,聽說他們孫家祖上有規矩。但凡兒孫要討媳婦兒,便要將祖傳的玉墜子當作第一份聘禮,女方要是收了,便認了這門親。”
??“那阿緋姑娘……”
??兩人話還沒說完,便瞧見愣在莊門口的江展羿。
??“莊主。”二人齊聲招呼,見他臉色不對勁,又問道,“莊主你怎麽了?”
??江展羿沉默半刻,搖了搖頭,便扛刀走了。
??不知何故,聽了那兩人的對話,心裏頭總不是滋味。有點擔心,還有點氣惱。
??九月初一的天,風輕雲淡。
??唐緋的屋簷下掛著一盞風燈,那是她前陣子給自己做的。
??風燈飄搖,好似江展羿此刻有點淩亂的心思。
??“狐狸仙。”過了一會兒,他才喚道。
??一大碗藥水剛剛熬好,唐阿緋從氤氳的水汽裏抬頭。
??“猴子你來得正好,過來坐。”
??說著,她又忙不迭將藥水倒入木盆子中,“猴子,我想過了,你這腿疾內調是調不好的,不如試一試外敷。”
??江展羿依她指示,拖下靴襪。唐緋將帕子在藥水中浸了一會兒,便沿著江展羿左腿的經絡敷去。
??左腿有點燙,有點癢。
??江展羿垂眸看去,隻見唐阿緋的臉也在一片氤氳的水汽中,好看得有點不真實。
??心間一動,便道:“狐狸仙,如果我的腿治不好了,你會怎麽辦?”
??“怎麽會治不好呢!”唐緋驚道。
??“我是說,假如治不好的話……”
??“不會的!”不等他說完,唐緋便打斷,“我一定會幫你治好的,不管用什麽法子,我都一定會幫你。”
??江展羿看著她堅定的模樣,覺得有點好笑。
??“為什麽?”
??唐緋埋下頭,又將帕子浸在藥水中。
??“你的病要是好不了,我日後跟著你,豈不是每天都會難過?”
??這話說得是自然而然,可入了江展羿的耳裏,卻時變了一層意思。
??“狐狸仙……你想跟著我?”
??“我現在是這麽想的。”唐緋重新將帕子敷在江展羿腿上,一本正經地說,“因為除了你,沒有人肯收留我。不過你以後我要是娶了媳婦兒,我就,我就……”
??說到這裏,她的聲音驀然變小。
??唐緋抬起頭,一臉費解地道:“猴子,你以後要是娶了媳婦兒,我該怎麽辦呢?還能住在這裏嗎?”
??江展羿有點語塞。他已然把來找唐緋的目的給忘了。
??唐緋見他一直沉默,又垂下頭,有點不高興地說:“其實就算你娶了媳婦兒,你跟你媳婦兒住在南院,我住在西院,你也不必趕我走。”
??“再說了,以後你娶的媳婦兒,總不會那麽巧也是個大夫吧?我住在雲過山莊,還能幫你治治腿疾,你要是因為有了媳婦兒就趕我走,這就忒不厚道了……”
??唐緋一邊說著,一邊將帕子在藥水中搗搗搡搡。
??江展羿覺得好笑,彎下腰,想要將帕子接過來。
??誰料就在此刻,唐緋也忽然抬起頭來。
??“猴子,你說——”
??話未出口,兩個人便僵住了。
??唇上濕軟,卻又算不上是一個吻——她的唇瓣擦過他的唇角,然後,時間停滯。
??屋外秋風過境,敲在窗沿發出篤篤的聲音,好似江南之春,誰在埠頭搗衣。
??江展羿的心跳漏了幾拍,緊接著,猶如鼓響,猶如雷動。擱在榻沿的手,屈緊又張開。
??最後還是唐緋先反應過來。
??她埋下頭,吞了口唾沫:“猴子,剛剛……”
??然而,下一刻,隻聽屋內一陣亂響,水盆翻倒在地,藥水四濺——素來豁達瀟灑的江大莊主,竟如做錯事的孩子落荒而逃了。
??江展羿的腿疾,一直不見好。
??轉眼十月,天氣更寒冷,需要外敷的次數多了起來。
??唐緋依舊每日按時送藥。她與江展羿之間,如同沒有誤會。日前屋簷下的曖昧,仿佛被人拋到了九霄雲外。
??隻有心裏記得。
??雲過山莊除了收留那些無家可歸的人,也收一些想要學武,或者家境貧困的弟子。故此每年十月入冬,山莊裏邊有人陸續離莊省親,到第二年年過,才會回來。
??久而久之,雲過山莊便形成了一個慣例——十月中下旬,山莊的弟子會聚在一起過一個小年。
??這年也不例外。十月小陽春,臘梅初開的一個傍晚。山莊的弟子聚在一塊兒,行起酒令。
??唐緋跟胖三他們也一起湊熱鬧去了。
??江展羿陪眾人喝了會兒酒,便獨自攬了酒壇子,縱上屋頂。
??十月的蜀地,沒有雪,青瓦微濕。天邊淡淡有月。
??江展羿撬開酒壇子,喝了沒兩口,忽聽身旁風聲動,又有一人縱上屋頂。
??“怎麽沒跟齊豹子喝酒?”
??“被他們拉著灌了幾口,逃出來了。”姚玄笑道,在江展羿身旁盤腿坐下,“莊主倒是逃得快。”
??江展羿哈哈一笑,將手裏的酒壇子拋給姚玄。
??姚玄接過,喝了一口又問:“小時候,每到過年,父親便將家裏的酒水分給我和有貞喝。我隻能喝些果酒,有貞卻能喝烈酒。父親說,這是因為我從文,而有貞習武。”
??“不回家看看?”江展羿枕臂在屋瓦上躺下。
??“家裏都沒人了,回去做什麽?”姚玄一笑,又將酒壇子拋回給江展羿,“莊主倒像有心事?”
??月牙如一彎殘玨。夜風刮過麵頰,像寒刀子。
??江展羿沉默地喝了口酒,注視著天邊。
??“安和,這些日子我在想,等翻過年,我就去找葛大夫,將這左腿……截了。”
??“莊主?!”
??江展羿沉了口氣,翻身坐起。
??他垂眸不遠處綿延的屋頂,黑漆漆的瓦片,如同夜色中微漾的湖水。
??“那天狐狸仙說,她日後想跟著我。”
??江展羿說著,兀自一笑,“還問我,日後我要娶了媳婦兒,她該怎麽辦。”
??“莊主可想通了?”
??“想通了。”江展羿點了下頭,站起身。
??衣袂在風中翻飛,他立在高處,愈發英姿颯爽。
??“如果隻是少一條腿,大不了不再習武,至少這樣,我還能養得起她,能照顧她。如果我留下這條腿,卻把性命丟了,我拿什麽來保護她一輩子。”
??“莊主……”姚玄眉間隱隱黯然,也站起身,“安和還是那句話——倘若這是莊主的決定,安和始終,與莊主站在一邊。”
??兩人良久沒有說話。月色更濃,滲進青磚瓦縫,如同流銀。
??不知過了多久,正堂裏,忽然傳來一陣哄笑聲。
??哄笑聲越來越大,接著又有人吵嚷起來。
??姚玄跟江展羿愣了一下,同時朝正堂的方向看去。
??這時候,堂子內跑出一人。胖三四下找了一會兒,終於瞧見江姚二人。
??“老大,書生,你們快進來看熱鬧!”
??江展羿與姚玄對視一眼,同時縱下屋頂。
??“怎麽了?”
??“孫小弟跟狐狸妹提親了,而且狐狸妹連他聘禮都收了,快進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