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敢問江莊主,我東崛門到底哪裏得罪了莊主,竟讓你不分青紅皂白,打開殺戒!!
天台山頂秋風獵獵。
江展羿孤站在決勝台上,沉默不語。
仲千喬又笑了:“莊主不言,是默認了血洗斬水堂一事麽?”
默認怎樣?不承認,又能怎樣?江展羿想,以仲千喬的勢力,不可能查不出誰是真正凶手,他如今不提蘇簡,反將矛頭指向自己,擺明已做足充分準備。敵在暗,我在明,摸不清對方底細的後果,隻能是人為刀俎我為魚。
這時候,台下又有人嚷道:“仲門主,你說江莊主血洗你東崛門斬水堂,可有甚證據麽?”
“就憑我門下弟子身上的傷口!”仲千喬厲聲道:“傷約兩寸,中有寒氣沁骨,間或有刀痕,不過,若有刀傷,必是一刀致命!”
這話出,四下皆靜。
難怪仲千喬要問江展羿會否暮雪七式了,那深兩寸,帶寒氣的傷口,便應是暮雪七式所傷。這天下間,能將東崛門弟子一刀致命,又會使暮雪七式的人,恐怕隻有江展羿一個。
“更何況,蜀西的雲過山莊,也並非什麽名門正派吧?”仲千喬勾唇一笑,目光直逼江展羿,“據仲某所知,燒殺擄虐這等惡事,雲過山莊並不是沒有做過!”
這話確是不假。
且不說雲過山莊殺擄的都是大奸大惡之人,在這個江湖,要維持百餘弟子的生計,不取些不義之財是根本行不通的。而江展羿雖有威名,但武林人敬重的僅僅是他的武功,至於他為人本身,江湖傳言是亦正亦邪,撲朔迷離。
“是我做的。”江展羿抬頭直視仲千喬,“仲門主當要如何?”
仲千喬雙眼微微一眯,沒想到江展羿當真要一力承擔。
“江莊主既已承認,那麽——”
“不是的——”
這個時候,決勝台下忽然有人叫喊出聲。唐緋四下一顧,縱身躍上決勝台。
“猴子,不,展羿他沒有,八月十七那天,我跟他一起,我們……”
“穆大小姐不提,仲某倒是忘了。”仲千喬冷冷打斷她的話頭,“八月十七這天,大小姐自然與江莊主在一塊兒。”
仲千喬話裏有話,唐門阿緋也不是傻子。事已至此,她亦明白了七八分。說是出於義氣也好,說是迫於無奈也罷,由江展羿來擔起斬水堂的血案,乃是如今唯一的完全之策。
可是……
唐緋垂下雙眸。
“信不信由你,反正八月十七這天,我跟展羿在一塊兒。便是發生了什麽事,也是我們一起……”
“胡鬧!”
不等唐緋說完,江展羿就出言打斷。他皺了眉,低聲冷喝道:“你下去,別來添亂!”
然而,斬水堂滅門究竟是誰之過,對於唐緋來說,都不算重要。她心中唯一懼怕的,乃是這三年來,一場生死不知的別離。
於是頭一回,唐門阿緋在大事上,沒有聽江展羿的話。
她走過去,靜立在他身邊,好一會兒才呢喃出一句話。
“大不了,一起亡命天涯……”唐緋一頓,“反正我們不分開……”
江展羿隻覺喉間猛然一塞,頃刻竟沒了言語。
因流雲莊威震江湖,眾人見斬水堂一案竟與穆大小姐有瓜葛,紛紛質疑。
“仲門主,你說穆大小姐和江莊主一同血洗斬水堂,他們做此事,可有甚動機?有甚好處麽?!”
這話正中仲千喬下懷。
頃刻之間,他大笑起來,笑聲森冷帶著嘲諷。
“諸位可還記得嶺南蕭家?”
此話出,滿場皆靜。
當年雄霸一方的嶺南蕭家,對於老一輩的江湖人來說,依舊是揮之不去的噩夢。
“二十餘年前,蕭家的少族長蕭楚,曾與其親妹偷嚐禁果,誕下一名男嬰。男嬰的出世,促成蕭族內亂。一行百餘人等,幾乎全斃命於長江水中。彼時仲某不才,正是跟隨在老族長身邊的親隨。內亂過後,仲某雖與老族長等人逃回嶺南,卻也是元氣大傷。故此,蕭家族內本欲修生養息,卻不想竟有小人乘人之危!”
仲千喬說到這裏,環目四望,目光漸至淒涼:“那年間的蕭族,已然是日薄西山之勢。族中人所期望的,不過是安心過活,而族中人所能依憑的,隻能是蕭家外圍的九冥陣……”
不幸的是,這個時候,江湖中卻有三個人打著莫名的名號前來闖陣——穆小公子穆玨,狂劍季放,以及回春手,蘇蝶衣。
“蕭家內亂,本是族中人的家務事,可穆小公子三人,卻打著要為蕭楚報仇的幌子,血洗嶺南蕭家,就連老弱婦孺也不曾放過。此仇大恨,便是二十載的光陰,亦不能抹去!”
當年的血仇,孰是孰非再難判斷。可聽了仲千喬一番話,原本陰狠的嶺南蕭家,竟無端惹人心生同情。
“所以,”江展羿沉默一陣,將青龍刀往肩上一扛,“數年前,蕭家才追到江南,殺害回春手蝶衣及其小女蘇煙?”
江展羿道:“二十年前的恩怨你們大可以去解決,但不知你們對蘇煙下毒手,究竟有什麽意思?!”
“嗬,江莊主這話,倒像是把自己當作不相幹的人了?”
仲千喬挑眉冷笑:“不錯,數年以前,蕭家人為了報仇,的確殺了蘇蝶衣與蘇煙。可那之後,青衫宮的蘇簡,又害死蕭家多少人?!”
“那麽三年多前,你們何故要在暮雪宮設局,想要害死阿緋?!”
“我承認,當年蕭家對穆大小姐起了殺心,的確因為她是穆小公子之女。”仲千喬道,“可是現在,穆大小姐好好站在這裏不是麽?江莊主若要質問,不如先問問自己,三年多前,你江展羿又殺了蕭家多少人,你,蕭斐,又有何資格殺害蕭家族人?!”
“蕭……斐?”江展羿愣住。
“江莊主怕是不知道吧,少族長在你出世之前,便給你起好了名字。如今看來,莊主的武功,果然卓絕斐然,不負少族長的期待。”
此言出,在場眾人麵麵相覷。
萬萬想不到的是,雲過山莊的江展羿,便是當年身懷禁血的男嬰蕭斐。這麽一來,蕭族的內亂便是由他引發,想要脫開幹係,怕是不可能了。
“蕭家念在同根生,本欲放過斐少爺一命。可斐少爺你呢?卻不想放過蕭家吧?”
仲千喬忽地抬高聲音:“穆大小姐原名唐緋,本是唐門弟子。可這些日子以來,諸位也看到了。大小姐的武藝不是出自唐門,卻與當年狂劍季放的招式如出一轍。季放傳授穆大小姐武功,便是教大小姐來血洗我斬水堂的麽?!”
江展羿聽到這裏,忽然明白過來。難怪趙遜要找唐緋比武了——若能令人瞧見唐緋的武功路數,那麽他日誣陷她血洗斬水堂,也好多一個理由。
而東崛門這麽做的根本原因是——
江展羿抬頭望向義正詞嚴的仲千喬,恍然大悟。
“便是從前蕭家恩怨化去不提,單就日前斬水堂滅門一案,江莊主和穆大小姐預備如何解釋?!”仲千喬咄咄逼問。
“如何解釋?”江展羿展顏笑了。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隻要摸清對方的心思,事情便一定有解決的法子,“我不打算解釋。”
仲千喬愣住。
下一刻,江展羿忽從腰間拔出匕首,割破手指:“我江展羿,今日滴血起誓,願與雲過山莊脫離幹係,從此要尋仇報恨,要殺要刮,江湖隻管衝我一人而來。”
姚玄聞言,“騰”地站起身:“莊主你——”
可這個時候,唐緋會意,同樣也割破了手指:“我唐緋,今日也滴血起誓,願與雲過山莊,流雲莊,蜀地唐門脫離幹係,從此江湖之大,隻身一人。”
語罷,不等仲千喬再要說甚,江展羿握緊唐緋的手,躍下決勝台。
兩人一起離開的時候,中途不是沒有人阻攔,可都被江展羿一刀凶煞地嚇退了去。
而仲千喬不阻不擋,眼裏隱隱的笑意,像是目的已得逞。
於是這一年的武林英雄會,備受矚目的江展羿,因一場往事,一樁血案,無緣於武林盟主的寶座。
至黃昏,唐緋與江展羿遊走在蘇州城中。
長堤柳岸,霞染雲天。
唐緋沉思半刻,不由問說:“猴子,方才仲千喬誣賴你時,你怎麽不提冥泉毒的事兒呢?就算你想認栽,也不必處處讓著他。”
“當時不知他想作甚,所以才任由他往下說。”江展羿想了想道,“就是不知梓沉和穆惟兄,可能夠保住武林盟主之位。”
聽到江展羿提及“武林盟主”,唐緋不由失望:“要不是仲千喬來攪局,猴子你也能當武林盟主。”
江展羿失笑:“我參加比武大會,不為當武林盟主,隻是想博個名次來抬高雲過山莊的聲望,日後莊中人外出辦事,也方便許多。”
“可是我們現在回不了雲過山莊了啊。”唐緋垂頭喪氣道,“就連要去哪裏,都不知道了……”
江展羿聽了戲言,耳畔忽然回**起唐緋之前說的話。
大不了一起亡命天涯,反正我們不分開。
“狐狸仙。”
沉默半刻,江展羿忽然喚了一聲。
“啊?”
“我們今日成親吧。”
當文中所有人的性格都有點自虐+扭曲,多麽慶幸狐狸仙和猴子依舊健康活潑著=w=</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