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不知過了多久,莫小可忽然恢複了意識。她茫然地睜開眼,發現眼前是深不見底的深溝。她正要睜大眼睛看個清楚,身體也下意識地動了起來,忽然感到身體猛地向下傾斜。

“啊!”她如夢方醒,趕緊抱住身下的東西,背上已經出了一層冷汗。她喘了幾口粗氣,這才發現自己抱住的東西粗糙不平又帶著濕氣,竟是一根粗樹枝。啊!她竟然掉在了一個從崖壁上長出來的大樹上了。真是夠幸運……呃?金新月呢?

莫小可一發現自己得救後就尋找金新月的身影,找到她後卻啞然失笑:她著急什麽啊,人家比她的運氣還要好。她是掉在了突出的樹枝上,而金新月卻是掉在了樹杈的鞍部。被兩根樹枝分別頂住上身和下肢,想掉下去都不容易。

“嗯……”金新月也醒了,下意識地動了起來。

“啊!”莫小可忽然感到身下的樹枝動了起來。“你待在原地!千萬不要亂動!你一亂動我就掉下去了!”金新月在樹鞍她在枝頭,金新月的引發的任何晃動都會通過樹枝放大幾倍傳給她。

金新月倒是聽見了她的話,但意識到自己正掛在樹頂的時候還是嚇得一跌。她這一跌不要緊,莫小可那邊就加倍地晃了起來,嚇得莫小可死死地抱住樹枝,沙啞著嗓子吼道,“我叫你別亂動……你聾了啊你?”

金新月此時才算真正了解情況,撇了撇嘴不再動彈。

“你別亂動啊!千萬別亂動!”莫小可慢慢地挪動身子,像個壁虎一樣趴到樹枝上。“我慢慢爬過去!”

金新月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把臉也轉了過去,似乎不樂意她爬過來。不過不樂意歸不樂意,她並沒有做阻撓莫小可的事情。

莫小可深吸了一口氣,壁虎般慢慢地挪了過來。等到挪到金新月身邊坐下的時候,她才感到全身的血液各歸其位——之前的感覺活像所有的血都漲在腦子裏。她慢慢地調勻呼吸,等覺得全身的血液流轉順暢後才敢正眼打量周圍。天哪,這棵樹長得真有水平,在近乎直立的崖壁上斜立出來,周圍沒有任何一個刻意攀踏的地方。

莫小可看得臉色灰敗,半晌後才啞著嗓子說:“這下完蛋了……光靠我們自己是絕對上不去了……能吃的東西隻有這些葉子……”說著摘起了一片葉子,放到嘴裏嚼了嚼。唉呦,這葉子的味道可真衝。她皺著眉頭硬咽下去,表情更加愁苦。“這葉子真難吃……也不知道有沒有毒,就算沒有毒,也不知道會不會不利用消化……但我們還得吃……而且就算把這些葉子都吃了,我們也撐不了多久……如果那智他們不能及時地找到我們,我們恐怕就得餓死在這裏了!”

“餓死就餓死唄。”金新月不屑地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反正我十有八九好不了了。如果好不了,還活著幹什麽?”

“什麽?”莫小可覺得全身的血液都火炭般湧向頭頂,下意識地想要站起來,頓時差點從樹上滑下去,趕緊抱住樹幹。

“你這是什麽話?變醜會死啊?再說你想死沒關係,那我呢?我招誰惹誰了?”

“哼。”金新月依然是不以為然,“誰讓你救我啊?亂發善心,活該!”

“什麽?亂發神經?你……”莫小可氣得又要朝她大吼,忽然從她的話裏品出一絲淒凜的涼意,頓時一凜:她竟然說她救她是亂發善心?為什麽如此輕賤自己的生命呢?

“你這是什麽話啊?變醜真的這麽恐怖麽?”雖然還在斥責金新月,莫小可卻已經冷靜多了。她已經感覺到,金新月對美貌的這種病態般的依仗,可能有更深層次的原因。

“當然恐怖!”金新月恨恨地說,每一個字都像悶雷一樣在喉底滾動。“這個社會對醜女和美女態度是不同的……簡直把一個捧到天上,一個踩到泥裏……連過斑馬線的時候,如果過斑馬線的是美女,開車的都會減速,等美女過了再過。如果過馬路的是醜女,他們就會鳴笛和加速,甚至還會破口大罵!”

“呃?”莫小可頭一次聽到這種事情,剛開始的時候覺得不可思議,之後仔細一想,卻覺得好像真有真有這樣的記憶片段。之前她從來沒有注意到這一點,注意到了頓時感到十分的驚駭憤懣:這個社會怎麽會這樣呢?驚怒之餘,她也為金新月的心思細膩感到驚訝——這不,這麽細微的事情都感覺到了,忽然覺得有點不大對勁:一般來說,像金新月這樣被人捧到頭上的女性,應該不會注意到醜女的不幸的吧……而她不僅注意到了,甚至還有點……感同身受的感覺?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金新月冷笑著說,“你一定是覺得像我這樣的人,怎麽會有這種感觸呢?哈哈,反正也許我們都活不了多久了,我就告訴你吧。我不是天生美女。小時候甚至可以說是很醜……不,就是很醜,一直到初一的時候都很醜……主要是胖,胖得跟土豆一樣,而且我那時臉還沒有長開,五官都擠在一起,這種臉再配上一身的肥肉……簡直、簡直醜死人了!”

“呃?”莫小可萬萬沒想到金新月還有這種內幕,一時間驚得靈魂都除了竅,呆呆得盯著金新月,怎麽都無法把現在的她——不,是把剛見到她時的美麗印象和她所描述的形象聯係起來:金新月是從那個樣子變過來的?不是在開玩笑吧?

金新月沒有看她驚駭的臉,自顧自地講了下去。她已經完全沉浸在了憤懣的回憶裏,說的每一句話都像心底擠出的毒血。“我僅僅是醜而已,生活中並沒有任何惡癖,學習也不差……但那些同學,就是不放過我,把我當成異類,天天拿我取笑……他們是樂了,卻從沒有想過那樣會對我照成多大的傷害……不,他們也許知道,但根本不在意……而那些漂亮的女孩子,明明一無是處,卻天天被人捧在頭上……那時我就知道了,原來這個人世,對人,尤其是女人,是會從相貌上給人分等級的!”說到這金新月幾乎吼了出來,發出的聲音簡直像從心底噴出的熱血。“我不甘心就這樣一輩子被人看輕,所以就開始自救……從那之後我拚命地減肥、運動、美容、塑身……”說著她重重地一拍胸口,盯著莫小可的眼睛,眼中簡直要有岩漿噴湧出來:“別以為我今天這樣子是輕易得來的!那是我帶著悲壯的決心,拚命錘煉自己的身體才得來的!”說到這裏她才想起自己的容貌已經不成樣子,半生奮鬥的成績已經化為泡影,頓時感到心中一陣劇痛,接著靈魂都似乎要碎成了碎片。軟軟地癱倒在樹鞍上,就像被抽走了筋骨和魂魄。

莫小可以為她是發泄過頭了才如此頹靡,並沒有如何在意。隻是反複咀嚼金新月剛才的話:帶著悲壯的決心……錘煉……到底是什麽樣的折騰能有這些詞形容……看來她一定是經過了很大的磨難。這麽辛苦得來的美貌忽然失去了,難怪她要抓狂……

莫小可偷偷瞥了金新月一眼,發現她已經是比死人多口氣的狀態。她想起她剛才所說的話,頓時對她感到非常非常的憐憫,心中也隱隱有種不平的感覺在滾動:誰說女人一變醜就什麽都完了!?這是社會的偏見!女人除了容貌之外,還有很多很多值得看重的東西,比如才幹、知識、美德……以容貌給女人評定等級的人全是庸俗淺薄的人!這些人這麽看女人也就罷了,女人怎麽也能這樣看自己呢!金新月的想法完全是錯誤的!她一定要把她的想法扭轉過來!不僅僅是為了挽救她,也是為了和這種偏見相對抗!

雖然心裏想得很激烈,但莫小可開口的時候還是小心翼翼。“呃,金新月,你可能有點偏激……也許容貌不佳會對你的人際關係有一點影響,但並不是決定性的因素……我認識一個很胖很醜的女生,那身板,簡直跟相撲運動員一樣,臉也長得像野豬一樣,但是因為性格好,樂於助人,所以也很受歡迎……”

沒等她說完金新月就從眼角鄙夷地掃了她一眼,“你編的吧?”

“呃?”莫小可的表情僵硬了,僵了半晌後才尷尬地笑了笑。她說的的確不是真的。但也不是假的。她的確有一個又胖又醜的舊同學,不過長相並沒有她描述的那麽悲催,性格雖然和她說得一樣好,但並不是很受歡迎,頂多隻是不受排擠罷了——但她不能對金新月這樣說。因為金新月肯定不隻是想不受排擠。她這樣說等同於變相抹殺金新月的希望——這麽努力也僅僅能不受排擠而已,那不怎麽努力豈不是注定要受歧視。

“怎麽會是編的呢?是真有這回事……”莫小可堅持圓謊,語氣卻越來越心虛。金新月低著頭,似乎已對她的話充耳不聞。莫小可更加尷尬了,張著嘴不知道該說什麽。然而這時,她忽然想起金新月之前也曾就為人處事指導過她,頓時驚噫出聲,“不對吧……你不是也跟我說我要想融入集體,就該在為人處事上下功夫麽?你其實也知道好好為人處事是可以彌補長相的缺陷吧!”

金新月沒有吭聲。然而她的氣場卻分明有種呆滯的感覺,似乎被戳中了要害。莫小可盯著她,心裏忽然一點點地亮堂了起來:她明白了。金新月一定知道這個道理。但是就是不敢相信它,更不敢實踐它。也許也有不願意的成分——也許她認為,如果相信並實踐這個理論,就等於否定她之前的努力。誰都不願否定自己的努力。尤其是付出了很大的努力的情況下。

“金新月。”莫小可凝視著她,像要把想法灌注到金新月的心裏一樣緩緩地說,“我知道你一定也知道這個理論可行……隻是不願承認……好好為人處事的確可以彌補容貌上的缺陷。隻要性格好,愛助人,醜女也可以很受歡迎的……真的……”

金新月靜靜地聽著,似乎被說動了。莫小可內心稍定,正打算趁熱打鐵,金新月卻冷不丁地來了一句,“比如說你,是麽?”

“呃?”莫小可頓時呆住了。那感覺活像被人往嘴裏塞進了炙熱的鐵塊。金新月是在變相罵她的是醜女麽……暈死,還趁熱打鐵呢。鐵趁熱打她吧!?她直直地盯了金新月一會兒,嘴張了幾下似乎要破口大罵,卻咬著牙低下頭去。金新月現在是病人,她不應該和她一般見識。可是就算她是病人,也不該怎麽過分吧!?

莫小可不再和金新月說話了。金新月更不會理她。時間慢慢地在凝固的氣氛中爬行。幾分鍾之後,莫小可打了個噴嚏,這下發現山穀中很冷——當然很冷了。山穀中日照不足,有沒有充足的植物,還彌漫著運氣。莫小可趕緊抱住膀子,忽然發現金新月已經在微微顫抖。

啊!她天沒亮就出來跑了,也沒吃過早飯,身體還有病……一定已經堅持不住了!

莫小可的心裏湧起一陣酸熱,忽然伸手抱住了金新月,用體溫暖她。金新月嚇了一跳,立即用力掙紮。莫小可卻執拗地抱住她不鬆手,就像一隻老鳥在暖自己的雛鳥。金新月是很討厭,但也很可憐。但她不能看著她受苦。

金新月終於不掙紮了。氣場也變得溫和起來。莫小可感到她也許接納了自己及自己剛才說的話,心裏感到非常欣慰。她下意識地回憶起金新月剛才講的話,忽然對她把自己“錘煉成美女”這句話產生了疑問,忍不住問,“你說你錘煉自己的身體……該不會是說整容吧?”話出口之後她才省悟自己的話有多麽傷人,悔得捂嘴不迭——怎麽一放鬆嘴就沒有把門的了?

金新月果然被激怒了,狠狠地白了莫小可一眼,“我才多大?要整容的話成什麽了?我以前隻是五官沒長開而已,長開了就好多了。”

“那你還是天生美女。”莫小可趕緊說。她這樣說不僅是想通過讚揚她來彌補自己剛才的過失,心裏也的確是這麽想的。

“什麽天生美女啊。”金新月懶懶地說:“我隻是比較勤快而已。你沒聽說過沒有醜女人,隻有懶女人這句話麽?隻要善於打扮,醜女人也可以有姿色,中等姿色的更可以成為美女。”說著下意識地斜了她一眼。

莫小可發現了這個眼神,略一品味,頓時喜上眉梢,“你是說我也可以變成美女麽?”

“什麽啊。”金新月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可名狀的目光,“我隻是說你比較懶而已!”

‘“什麽?”莫小可立即省悟金新月又在變相罵自己是醜女,不禁怒氣勃發。但生氣歸生氣,卻遠沒有剛才那麽厲害。莫小可在心底念叨著不要和病人鬥氣,心裏很快就平複了。忽然感到肚子餓了,便摘了片葉子放進嘴裏。

哎呦喂,這味道真苦……

莫小可忽然感到忍無可忍,扯著脖子大叫起救命來。

“別喊了。”金新月撇著嘴說,“沒人會來的!你再這樣胡喊,說不定會把狼招來。”

“狼來了又怎麽樣?它們又不能從絕壁上下來。”莫小可不以為然地說,說完便繼續朝崖上大喊。金新月撇了撇嘴,一副不屑的樣子,卻沒有繼續阻撓她。莫小可的聲音一遍一遍地在山穀中回**,越來越沙啞,也越來越微弱。很快她的嗓子便沙啞了,聲音更像一塊破了很多洞的抹布,無力地在山穀中晃來晃去。

“別折騰了!”金新月苦笑著說。“不會有人來的!你就算把嗓子喊壞了,也是白白受罪!”

其實莫小可的嗓子已經很痛了,也似乎馬上就要熄火,但她不想放棄。她揉了揉嗓子,有竭盡全力喊了最後一聲。這一聲傾注了她所有的力氣,沙啞著在山穀中回**開來。

回聲漸漸遠去了。音量也像被棉布吸幹了的水一樣,被距離漸漸吞噬。依然沒有任何回音。莫小可頹喪地坐了下來。

“是莫小可麽!?”頭頂忽然傳來了那智的聲音。

金新月訝異地抬起頭來。

“對!是我們!金新月也在這裏!”莫小可高興地大喊起來。她早已沒了力氣,此時身體裏卻奇跡般地竄出了精力,喊得又高又遠。

“你們等一會兒,我們馬上把藤條放下來!”這是水溶的聲音。看來男生們都來了!

“好!好的!”莫小可的嗓音已經沙啞得不成樣子,嗓子也很痛,她竟絲毫沒有在意。她得意地瞥了金新月一眼,又朝男生們揮動手臂。金新月不好意思地瞥了莫小可一眼,眼中似乎有不可名狀的光芒在閃動。

藤條很快就垂下來了。見到藤條後莫小可本能地向去抓,但想到應該讓病人先上,就沒有動手。金新月毫不客氣地先抓住藤條,讓男生們把她吊了上去。

被男生救上來後,莫小可喜極而泣,一時間竟有了和人擁抱的衝動。然而她剛邁出一步就省悟自己的想法很不切實際,連忙刹住腳步。然而男生那邊也沒有人有要和她擁抱的意思,一個二個臉上都是驚訝和猶豫的神色。隻有閔宇的胳膊小幅度地張開了一下,但又迅速地縮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