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鍈嗆了好多口水,雖說不了話,但很識時務,立刻順從地鬆開了攥緊周征身上那件單衣的手。

周征反手將她纖細的腰肢攬緊,往岸邊遊去。如今初春,天氣雖回暖了些,但水裏頭還是冷得像塊冰似的,有眼力見的丫鬟遞來幹淨的衣袍,人到了岸邊後,周芙忙過去用衣裳把蔣鍈裹緊。

蔣鍈冷得直發抖,原本嫣紅的嘴唇如今凍得烏紫。

“銀燈,帶蔣姑娘回我房間。”周芙摟著蔣鍈站起來,將瑟瑟發抖的人兒交給銀燈。

回頭去看周征,胸前白色的單衣被蔣鍈扯了大半,露出一段蒼白的肌膚。

小姑娘家家,力氣倒是挺大。

周征看著蔣鍈的背影,想起這姑娘在水裏死死地把他往下拽的樣子,心情並不怎麽愉悅。

“兄長,你還好麽?”

“不用扶我。”

周芙想彎下腰去攙扶周征,被他擺手拒絕了。他掩著唇咳嗽了兩聲,秋菊過來把他先前褪下的暗色袍衫遞給他,周征抬手接過,站起身來的時候這才發現自家妹子身後還跟了個人,他目光意味不明地往宋裕的身上瞧了一眼。

“真是生了張好臉。”

“怨不得周芙喜歡你。”

周征咳笑一聲,將袍衫搭在臂彎,臨走前那辨不清意味的笑讓人頭疼。

“喜歡你是上一世的事情,這一世沒有。”周芙看著周征的背影,不動聲色地糾正那句喜歡,餘光剛好瞥見宋裕掌心裏的傷痕。

先前在院子裏的時候,她的角度隻能看見他的手背和骨節分明的十指,如今出了院子,低頭的角度剛好可以看見他收攏的掌心裏橫陳著幾道十分新鮮,像是捏碎了杯子後,碎瓷片紮進掌心裏的痕跡。

“手怎麽了?”

她飛快地又瞥了一眼。

“沒什麽,失手打碎了個杯子。”

她不問還好。

陡然一問,宋裕喉間反倒是一澀,他偏過頭去,將情緒不動聲色地遮掩掉,然後轉移話題道,“宮宴一事,皇帝勢必對淮南王府忌憚更深。陳愷之從永州跟著你父王回京,三年前修好的新宅一次還沒住過,過幾日就會請人去家裏辦喬遷宴,郡主,有件事需要你做。”

周芙“嗯”一聲,“你說。”

宋裕道,“過幾日陳愷之的席麵,帶人圍住陳府,不到戌時,一個也不許放出去。”

上一世,老皇帝揪住陳愷之不放就是因為大理寺的人在陳家的書房內翻出了一封半真半假的通敵書信。

陳愷之做了多年軍師,對書房素來有防備,書房重地平日裏都是差跟他一起去過邊關打過仗的兵守著的,往常幾乎沒有失察的時候,唯一一次鬆懈那大概便是在陳愷之新宅喬遷的席麵上。

周芙大概能明白宋裕的想法,但仍舊有不解的地方。

“那為什麽不提前通知陳先生庇禍,讓他不辦這場席麵?”

“庇禍隻能庇一時,庇不了一世。”宋裕仰仰頭。

不辦席麵自然是最簡單的法子,但老皇帝若鐵了心要放這封書信,一日不成,便等上十日,十日不成便等上百日,

最上的解法是先發製人。

在陳愷之的席麵上將門堵死了,當著所有人的麵揪出那個放通敵書信的人,一來絕了老皇帝用通敵禍害陳愷之的心,二來向天下人擺明早有人要在暗中害陳先生。

權謀上的事情,周芙隻能算是一知半解。

但既然他說了,她必然會帶著府兵過幾日把陳家圍的死死的。

“萬事小心。”

春風拂過柳梢,天幕之上雲兒散了聚,聚了散。

周芙看著宋裕,在所有的險事麵前,還是希望他小心。

“會的。”

“郡主放心,郡主一日不原諒宋某,宋某是不敢死的。”周芙難得的關懷讓宋裕心頭一暖。

他抬起赤忱的眸子看了她一眼。

似乎又回到了上一世他們最好的那十年。

死這個字太過刺耳。

周芙並不願意從宋裕的口中聽到,她對這個詞很不滿,但又不知該如何將這個詞帶給她的燥意表達出來。

所以怔了片刻後,口不對心地回複他:

“宋大人莫要多想,我隻是猜到過幾日蔣厚會跟你一起行事。”

“你萬事小心,把他毫發無損地帶回來就行。他若是有半點意外,我拿你是問。”

這話說的又傷人了幾分。

宋裕心頭那麽點暖意還沒停留多久,就又頓時被這兩句話給澆熄了。他摁下從心肺間蔓延出來的澀意,挺直了脊背後,苦笑道,“郡主放心,我會讓蔣小侯爺安然無恙地回來的。”

周芙“嗯”了一聲。

撇開眼去,沒再看他。

……

周芙同宋裕在後花園交談了並沒有多久,邁步回臥房的時候,銀燈已經做主拿了周芙的衣裳給蔣鍈換上了,兩人身量差不多,穿了倒也合適。

“你跟宋公子聊什麽了,怎麽這麽久?”

“郡主,我不明白你,你明明就是喜歡宋公子的,為什麽要故意折辱他,下他臉麵呢?”

蔣鍈屈膝捧著碗熱薑茶,一邊吸著凍得通紅的鼻子,一邊碎碎念叨。

像淮南王府這樣的人家,周芙這樣的郡主,生來就是金尊玉貴含著金湯匙出生,如今宋家雖獲罪,但若是周芙喜歡,便是將宋裕養在身邊也是沒有人敢置喙一句的。

蔣鍈在永州那幾年,沒少聽周芙提宋裕,少女的心思一看便知,她必然是喜歡宋裕的。

可如今。

她一反先前的常態離那青年遠遠的也就罷了,還動不動罪奴罪奴的折辱,蔣鍈不能理解。

“我同他的事,不是一句兩句說的完的。”周芙坐下來,在外要保持儀態,但在蔣鍈的麵前,她要自然很多。

“有什麽說不完的,說給我聽聽。”

蔣鍈捧著碗,目光殷切。

周芙坐在桌邊,背對著蔣鍈托著下巴,說什麽呢,說自己已然活過了一輩子,多年喜歡,最後換個被困掖庭八年永不相見的結局麽。

“沒什麽,隻是先前做了個夢,夢到自己跟他在一起走過了很多很多年,但後來因為一些事情,直到我死,他都不肯見我。”

“夢裏的事情哪能當的了真,照你這麽說,那如若那一日我在你夢裏變成了個惡人,你也會離我遠遠的麽,我的小郡主?”蔣鍈覺得周芙這話好笑,很是不可理喻。

周芙靜默下來,想起上輩子的種種,她回頭看了一眼蔣鍈,“你不會是惡人的,蔣鍈,你在我心裏一直是很好很好的人。”

人都愛聽順耳的話,蔣鍈自然也不例外。

聽了這話後,蔣鍈倒是突然想起了周征,“郡主,其實我覺得,你兄長沒有你們說的那麽冷血冷心。”

她抱著膝蓋,看似隨口一提,但周芙總聽出了些其他的意味。

“他也許不是個全然冷血冷心的人,但蔣鍈,相信我,他不是個良配。”過了半響,周芙才語重心長地過去握住了蔣鍈的手。

剛剛的那一場相救,確實讓蔣鍈十多年未曾動過的心動了一下。

周征的長相是她喜歡的那種,眼角眉梢間雖帶著些許清冽的戾氣,但不妨礙,他相貌英俊。

而且,他身上真的很溫暖。

蔣鍈欲言又止。

顧慮周芙既然一直攔著她不讓她把周征想太好,她也就沒再往這個話題上繼續聊,而是提了一嘴寧王家的那個小豆哥兒,讓周芙多叫幾個丫頭去寧王住的別院裏照看著,那猢猻太皮了,青天白日地在其他幾個嬤嬤的眼皮子底下鑽了出來,還愣是往河邊跑,今兒在河邊差點出事。

若不是看見那小豆哥兒一直在河邊的濕滑淤泥處晃悠,想要把這小豆哥拽到安全的地方,蔣鍈也不會一腳打滑落水。

周芙聽蔣鍈講著話,突然想起先前蔣厚是跟她一道出去的,“你兄長呢,你們今兒不是一起從這院子裏出去的麽?”

剛剛落水的時候,沒在岸邊瞧見他。

“他比較倒黴,出院子就剛好碰上我爹在同老王爺敘話。昨晚他結結實實挨了頓打後,我爹本是不許他出門的,他今日也是偷跑出來的,被我爹撞見後,自然是被逮回去了。”

蔣鍈將碗裏的最後一口薑茶抿掉,講完這段話後伸手把碗遞給一旁的銀燈,“銀燈妹妹,廚房還有麽?我還想喝。”

她抿唇一笑,昳麗白皙的麵頰上映出兩醉人的窩兒。

她向來心大,這恣意悠然的樣子全然不像個落了水後劫後餘生的人。

周芙在心裏暗暗佩服她,決心以後要以蔣鍈為師,學她這份不自怨自艾的品格。

作者有話說:

等圍陳府的那一天,感情線就沒那麽糾結了。大概也就還有兩章左右了,嗯,蔣厚會毫發無傷的回來,但宋裕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