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的曹髦,心思卻並不在這經學的問題上。
他今日召見了兩位大臣。
一個是老熟人裴秀,而另外一個人,則是被囚禁在府內的石苞。
石苞最初是來洛陽求功勞的,可他的運氣實在是太差了,前腳剛走,後腳就爆發了叛亂,叛軍還是他帶出來的。
石苞還沒從這個陰影裏走出來,就遇到皇帝大力整頓官吏,而他這個從前的貪官汙吏更是遭受了清算。
雙重打擊之下,這位別說是升官了,連自己最初的官爵都沒能保留下,直接打成白身,享受了司馬昭的待遇,被囚禁在府內,反省自己的過錯。
今日得到皇帝的召見,石苞的內心格外的複雜。
他也不知道這次是福還是禍。
皇帝是要處死自己還是準備啟用自己呢?
當他看到一同跟自己一同前來的人是裴秀的時候,同時鬆了一口氣。
雖然他不知道廟堂內的任免,但是裴秀不太可能是刑部的官員,裴秀跟諸多大族的牽扯太多,而且本身就不是那種很正直剛烈的人,是能不做事就絕對不做的類型,怎麽可能在刑部擔任官職呢?
既然是跟裴秀出現在這裏的,那應該是沒有什麽問題……吧??
裴秀此刻很是無奈。
這些時日裏,他被召見的次數比鍾會還要多!
怎麽陛下就如此看重自己呢?
明明自己從一開始都不曾表態,稀裏糊塗就成為了皇帝身邊的心腹,如今更是被群臣認為是可以跟鍾會媲美的寵臣。
怎麽現在出什麽事陛下都會先想起自己來呢?
曹髦看到兩人都來了,這才開口說道:
“昨日,朕看到了幾個禿發鮮卑部的商賈,想要在洛陽內經商。”
裴秀皺起了眉頭,果然還是跟這些胡人有關係。
難道是他們衝撞了自家陛下?
石苞也是同樣的想法。
畢竟,各地的胡商本來就不少,可是這些胡商遇到貴族都是躲著走的,怎麽會招惹到皇帝呢?
就在這個時候,曹髦開口問道:“你怎麽看?”
裴秀遲疑了一下,“他們對陛下無禮?”
“是啊……他們居然敢出現在洛陽。”
“嗯???”
裴秀愣了一下,自家陛下何時變得這般凶……霸道,這也算是無禮嗎?
曹髦低聲說道:“這些胡人,不曾歸順,就敢出現在洛陽裏,這難道不是無禮嗎?”
石苞看起來還是有些恍惚,而裴秀則是恍然大悟。
他當即開口說道:“陛下,當初胡羌跟隨蜀人作亂,尚書台商談這件事,鄧將軍上書,說邊塞的漢人胡化,不可不防。”
“當時,有尚書郎開口稱:這是因為胡人的生活好於那些百姓的,故而他們願意投奔胡人,若是不能讓百姓們過的好,那就去讓胡人也過不好,這樣就沒有人會跑了。”
“當時的尚書仆射盧公大怒,險些將他給驅趕了出去。”
曹髦忍不住大笑了起來,“這尚書郎是何人啊?”
“正是如今的鍾仆射。”
“哦,那就不奇怪了。”
曹髦笑著說道:“可朕卻不是這麽想的。”
“朕隻是想要將這些不歸順廟堂,不執行教化的胡人給驅趕出去而已,他們能經商,我們自家人難道就不行嗎?”
裴秀隻是從這一句話裏,就想到了很多東西。
陛下這是要分化啊。
分化雍涼的胡人,讓他們無法再聯合起來,拉攏親魏的,打壓這些獨立的,然後用親魏的來取代獨立的,讓他們彼此內鬥?
裴秀的腦海裏浮現出了很多的想法,他猛地看向了曹髦。
“不是你想的那樣。”
曹髦開口說道。
裴秀愣了一下,“可臣什麽都沒說啊……”
“你不說朕都知道,絕對不是什麽好的想法。”
“你是不是以為朕要分化這些人,讓他們彼此內鬥,無法對大魏產生威脅?”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朕不是要讓他們無暇分心,朕是要徹底解決,行教化之事,明敵我之別,不願意歸順的外敵,定然是要被消滅的,而歸順了我們的,便是自己人,要以教化之法,讓他們過的更好。”
“隻要區別了敵我,往後的問題自然就好解決多了。”
裴秀這才看向了石苞,他似乎明白為什麽這廝會出現在這裏了。
石苞並不笨,曹髦這麽一說,他似乎也反應了過來,可他沒有急著開口。
果然,曹髦緩緩看向了他。
“廟堂要討伐蜀國,這雍涼的羌胡,向來使當地不寧,若是要大兵出征,定然要先解決內患,否則,大軍齊發,雍涼空虛,大量的糧食從這裏運輸,隻怕會出些小問題。”
“可朕,不想看到什麽小問題。”
“石公啊,當初你在青州的時候,犯下了很多的過錯,朕罷免你的官職,算是對你的懲治,此番,朕需要一個護羌中郎將……”
“陛下,臣願前往!”
石苞完全沒有任何的遲疑,當即開口說道。
曹髦瞥了他一眼,“這件事可不太好做啊,若是做不好,引起了叛亂……”
石苞下意識的想要回答不會如此,可他猛地意識到了什麽,當即說道:“臣自當全力而為!!”
皇帝身邊並不缺人,可為什麽要將自己放出來?
石苞意識到,這是因為這可能跟何曾那樣,是一個容易引起爭議的事情。
曹髦對自己人向來嗬護,不會讓他們沾染惡名,但凡是有引起天下非議的事情,都會交給外人來辦。
此番前往雍涼,很可能會引起戰亂,而這樣的事情,在中原的賢人們眼裏,當然是不仁義,不寬厚的做法,是故意去招惹外敵,是他們都不願意看到的。
一旦有將軍做了這樣的事情,定然會遭受巨大的非議。
石苞也就明白了自己的使命。
可他心裏並沒有什麽不悅,此時此刻,能得到皇帝的重新啟用就不錯了,況且,他本來就遭受了不少的非議,若是司馬家對他足夠信任,他都坐不到如今的位置上。
群臣和士人們的評價,對他來說什麽都不是。
看到石苞反應這麽快,曹髦也是笑了起來。
他當即拿起了一張書信,放在了一旁。
“這封書信,朕會送到鄧艾的手裏,他會派人幫著你來一同做事。”
這表達了曹髦的態度,他不隻是要用禮,他要用兵了。
鄧艾想來也很樂意幫著石苞來解決問題。
當今魏國雖然已經開始做起了戰爭的準備,但是就如鍾會所說的,這是在給蜀國製造壓力,加劇其內部的矛盾,至少在今年,魏國是不會對蜀國動手的,除非是劉禪真的將諸葛瞻給放在漢中了。
在如今的發育模式下,魏國的發展神速,根本就不著急,哪怕就是開打了,魏國也不會著急,最好能耗死蜀國。
這也是曹髦敢先去整頓雍涼羌胡的原因,反正不急著出兵,就先整理一下雍涼要地,讓蜀人沒辦法再指望這裏的人會幫助他們,為接下來的滅蜀戰役掃清道路。
這同樣也是為了以後的穩定。
那禿發部如今隻有幾萬人,可在十年之後,他們結合了當地的災民,實力暴漲,連殺了晉朝的好幾個將軍,最後還是馬隆跟文鴦解決了他們。
趁著他們還弱小的時候,解決這隱患。
那禿發要是個聰明人,就得跟劉豹呼廚泉那樣,徹底的歸順大魏,接受教化。
若是不接受,那就是外人了,沒什麽客氣的。
“裴尚書,這件事,也需要你的協助,你負責跟石中郎將聯絡……一同來操辦這件事。”
裴秀皺起了眉頭,“陛下,會不會著急了一些?如今蜀國還不曾被消滅。”
“不,雍涼就算沒有太大的叛亂,可這些不願意歸順的胡人卻在野外稱霸,他們劫掠過路的商賈,襲擊百姓,雍涼不能治,何以治天下?!”
“此處乃是天下的脊背,是往後的要道,當初後漢薄弱,無法解決這個問題,可我大魏在雍涼有近十萬的大軍,朕若是再派遣中軍前往,滅掉蜀國都綽綽有餘,難道還不能治理好這個問題嗎?!”
裴秀沒有再多說什麽,當即領命。
石苞更是當麵立下了軍令狀。
“臣一年之內,倘若不能掃平雍涼,不能讓其部族歸順聖道,臣願提頭來見!!”
曹髦這才將他扶起來,臉上也出現了些笑容。
“將軍啊,其實這件事也好辦,隻要讓他們知道,教化是好事,接受教化能得到好處,而不願意接受則是要餓肚子,那就可以解決了。”
“也勿要說一年,十年之內,若是能使雍涼太平,眾人歸王化,朕親自封你為縣侯,讓人在涼州為你立碑!!”
“絕不辜負陛下的厚望!!”
當兩人一前一後的離開了此處後,張華方才走上前來。
“陛下,可要中軍前往?”
“不需要,這討伐蜀國在即,也讓鄧艾練練兵,讓他帶出些有功的將領吧。”
曹髦又說道:“況且,這胡化的事情,本就是鄧艾所提起的,既然他最先看到的,那就讓他出麵解決吧。”
“說不定往後還能進個武廟呢。”
聽到曹髦的話,張華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