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是厲害啊。”

張華坐在曹髦的麵前,思緒仿佛還是在那太學之內,忍不住感慨道。

郭責同樣點著頭。

他們當真是大開眼界。

曹髦看起來就愜意了很多,他笑著說道:“能開辟一派學說之人,自然是厲害的。”

此刻,他們正坐在那處曹髦總是喜歡去的食肆裏。

食肆的主人將左處的民宅買了下來,將兩處民宅打通,又在外掛了招牌,增設了坐席,倒也熱鬧。

那人的穿著也與過去不同,已經不再是原先那農人打扮,愈發像一個商賈,而走動的也不再是他家裏的孩子,他還雇了兩個小廝。

前來此處的人也是多了起來,形形色色的。

曹髦看著這一切,心裏很有成就感。

他想要的不隻是廟堂稅收的增加,他更想要提升百姓們的生活質量。

就如今看來,反正洛陽內百姓的生活質量是明顯提升了不少的。

能有閑錢在食肆吃飯,就說明了這一點。

就在此刻,一行人風塵仆仆的走進了食肆內。

這一行人的出現,讓原先還很熱鬧的食肆頓時就寂靜了下來。

進來的這一行人,留著奇特的發型,穿著打扮也與中原人士皆然不同。

可他們並非是匈奴人,他們用動物的毛皮圍繞著脖頸,這跟匈奴人的打扮是不同的。

在他們出現的那一刻,張華便忍不住說道:“鮮卑人。”

曹髦有些驚愕,他還是頭次看到鮮卑人,他忍不住看向了進來的那幾個人。

看這些人的相貌,其實看不出什麽太大的不同來,也就是顴骨略微高一些,眼窩略深,跟匈奴人也不同。

他們有五個,還牽著駿馬,馬背上掛著滿滿當當的東西。

這讓他們的身份一目了然,胡商。

當他們出現的時候,小廝有些警惕的擋在了他們的麵前。

“諸位客人,此處不能帶著駿馬進來。”

那幾個人當即聊了起來,眾人也聽不懂他們的話,很快,一人看向了小廝,問道:“馬放在何處?”

“這內外並沒有放馬的地方。”

小廝回答道。

其實並非是沒有,隻是他們不太願意招惹麻煩而已,洛陽的胡商也並不少。

但是,區別還是很明顯的。

在魏國在西域設立了長史府,並且冊封西域諸王後,西域的胡商偶爾會出現在洛陽,這些是受過冊封的自己人,他們是可以住在官府的驛站裏,享受到不錯的待遇。

但是鮮卑人,並不在冊封的名單之中。

享受這樣待遇的鮮卑人,就隻有遼東那裏的鮮卑部,他們是因為幫助司馬懿打仗,得到了冊封,故而能被認為是自己人。

但是麵前這幾個,完全不是遼東鮮卑。

遼東鮮卑人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他們的漢化程度極高,而且喜歡戴冠,不會打扮的這麽古怪。

成濟都已經站起身來,遠處的那些壯漢也偷偷拿起了武器。

曹髦此刻卻是格外的好奇。

他笑著招了招手,“幫著他們牽馬吧,再給他們些飯菜,那個為首的,你且過來,與我坐一會。”

那幾個人此刻方才注意到了曹髦,小廝不敢違背這位貴人,急忙上前牽馬。

而那個為首者,此刻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他很是無奈的坐在了曹髦的麵前。

曹髦笑著說道:“你勿要害怕,我不會搶你的東西,我頗有家資,還不至於看上你這點東西,隻是心裏好奇,特意想跟你聊聊,可能吃酒?”

那人警惕的搖著頭,“不會吃酒。”

“大丈夫豈能不飲酒?!”

曹髦大手一揮,執意令人拿來酒水。

“這府內,我的人起碼有一百多個,想要殺你,還需要在酒水裏下毒嗎?”

那胡人這才拿起了酒,朝著曹髦敬了一下,隨即一飲而盡。

曹髦點著頭,問道:“你是河西人?”

“禿發鮮卑?”

胡人點著頭,回答道:“正是禿發鮮卑。”

曹髦眯起了雙眼,“那怎麽會出現在此處呢?”

“我等乃是商賈,來此經商……”

“我聽聞你們的首領是個有能力的人,他為什麽不歸順朝廷呢?”

這胡人頓時目瞪口呆,“我隻是個商賈,實在不知……”

“隻有歸順廟堂,成為大魏的子民,才能在此處經商,才能出現在大魏的土地上,你們的首領都不曾歸順,也不曾得到大魏的冊封,你們就敢出現在此處?”

“你們還是回去吧,回去之後,告訴你們的首領,讓他盡快歸順,否則,凶多吉少啊。”

這胡商有些生氣。

可曹髦這裏人多,他又不敢得罪,隻是稱是。

吃了幾口飯,就帶著其餘人匆匆離開了。

郭責忍不住說道:“陛下,這胡人前來通商,乃是好事,能讓他們知道大魏之文教,助他們教化,況且這些人進出關卡,也是要繳納錢財的,是沒有壞處的,您何必……”

曹髦搖著頭,“若是沒有區別,那歸順廟堂的賢王豈不是要心寒?!”

郭責當即說不出話來。

這禿發鮮卑跟匈奴人是不同的。

南匈奴是歸順了大漢的,他們的人員有大魏戶口,自從秦漢開始,華夏就是個多民族大一統國家了,秦漢設立道,所謂的道,跟縣是同級的,區別是此處的百姓多是胡人。

在胡人占據多數的地區,廟堂就設道,由廟堂的官吏以及當地胡人的首領共同治理,先前薑維所攻打的狄道,其實就是狄縣,隻是因為當地的狄人百姓多,故而稱為道。

這些人同樣要繳納稅賦,要受到官府的治理,廟堂在邊塞地區有不少的道,經過多年的發展,這些道裏是胡漢雜居,雙方甚至已經沒有什麽太大區別了。

但是禿發鮮卑這樣的,他們是後來遷徙到河西等地的,他們不住在道內,沒有接受過大漢的冊封,本身不需要繳納稅賦,在野外稱王稱霸。

那這就不能算是大魏子民了。

雍涼地區的胡人問題困擾了廟堂多年,可無論是大漢和大魏,都很難處理這個問題,主要是因為當地的胡羌混居,成分又雜亂。

其中有不少是接受大漢治理的自己人,有遷徙的外地人,還有百姓們受不了稅賦跑出去當外地人的……數百個部族,主張和親近以及漢化程度都不同,極難治理。

禿發鮮卑,如今不過幾萬人,盤踞在野外,還不曾歸順。

曹髦總覺得,治理這些地區時,應該明確界限,表明自己人和外人的區別。

而且在接受歸順的時候,也不能那麽容易。

今日在看到這些禿發鮮卑後,曹髦心裏忽然有了更多的想法。

雍涼地區,蜀人很喜歡聯絡這裏的胡羌來協助自己出兵,每次說起要治理此處的胡羌問題時,雙方總是爭執不斷。

有人覺得該殺,有人覺得要懷柔。

可曹髦卻覺得,這兩者都不對,正確的做法,應該是懷柔自己人,殺掉入侵者。

裴秀的政策已經開始在南匈奴進行了,這些方式應該要帶來些好處才行,例如說,隻有接受教化的自己人,才能正常進行貿易和放牧等事情。

若是外來者,不願意接受教化,那就該對他們進行驅逐,封鎖,他們的牧場就交給自家人來放,豈不是很好?

曹髦輕輕的叩打著麵前的木案。

就在曹髦沉思著這件事的時候,王肅在諸多士人們的簇擁下走出了太學。

這一刻,真正的王學方才出現在了洛陽之中。

當王學開始傳播的時候,都不需要廟堂再多做什麽,王肅的諸多想法已經在各地傳的沸沸揚揚。

這引起了巨大的轟動。

反應的慢點的還在詢問著那些他們所無法理解的內容,而反應過來的人此刻已經在高呼著要大一統了。

一時間,春秋公羊的大一統仿佛又借著玄學的殼活了過來,充斥在洛陽之中。

人人所談論的都是這些事情,士人們的熱議甚至一度成為了底層百姓們口中的怪事。

竹林的那幾位此刻也是得知了具體的情況。

當他們聚集在一起,商談這件事的時候,他們的想法似乎出現了分歧。

因為信念崩塌而失去了動力的阮籍,此刻變得有些不同了,王肅的學說給了他全新的啟發。

阮籍同樣是個經學家,雖然比不上王肅,但是造詣還是有的,阮籍當即就認可了王肅的學說,畢竟他那種追求更高層次的主張,也同樣得到了王肅的認可,甚至被王肅認為是在在太平世裏保持巔峰國力的治國經學。

可劉伶卻保持著不同的看法,劉伶認為,這隻是王肅為了幫著皇帝完成大一統而編撰出來的,不必理會。

而其餘幾個名士,各自的想法卻都不太一樣。

其中感觸最大的應該就是嵇康了。

嵇康是很支持曹髦的,可同樣,他反對曹髦的殘酷政策,他認為應當采用無為而治的手段,並且認為當下的政策會給後來帶來隱患,可是在接觸了王肅的經學之後,他猛地醒悟,這隻是暫時之法啊。

比起他無依據的反對,王肅的想法更具備說服力。

阮鹹幾乎是反對王肅的,他覺得王肅的學說就是在淡化玄學,這是用儒學來吃玄學,利用玄學的殼子來講儒學的道理,根本就是錯誤的東西。

他們似乎誰也說服不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