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髦跟鍾會看著麵前的輿圖。

兩人都難以掩飾內心的激動。

曹髦倒是還好,他是知道真正的天下到底是如何的,可對鍾會而言,這是一次全新的體驗。

裴秀經過了漫長時日的臨摹,做出了這副已知天下圖。

這張地圖包括了大魏,塞外,倭國,夷州,沙州,月氏,扶南等等地區……

從曹髦的角度來看,這就是包括了後來東亞,印度,以及東南亞等地區。

就連後世東南亞的馬來等諸多地區,在地圖上也有標注。

吳國在航海時曾記錄下一百多個國家,當然,這所謂的國家,可能跟西域那四五十個小國一樣,一城一國,其中最龐大的可能都沒龜茲國強盛。

而吳國的航海記錄早已被送到了廟堂這裏,這也成為了裴秀繪製地圖時的重要參考部分。

吳國的航海距離很誇張,東南亞的諸多島嶼,他們幾乎都轉過一遍,還曾在各地宣揚大吳的強盛,要求這些國家前來朝貢。

尤其是在孫權執政的末期,孫權本人很熱衷於看到四方來朝。

他看不到大魏派人朝貢,那就隻能去海外欺負一些小個子,讓這些人來朝貢自己,作為自己“大皇帝”的文治武功。

而大魏所進行來往的國家也不少,尤其是在曹丕時期,曾跟貴霜,倭國都有過往來,還在官方文書上記錄了倭國使者難升米前來朝貢,被皇帝賜予親魏倭王印的事情。

按著當時的記載,倭國邪馬台國女王卑彌呼會妖術,憑借著這能力讓眾人奉她為王。

鍾會看著麵前的輿圖,都有些魂不守舍。

曹髦拉著鍾會的手,認真的說道:“士季,你也勿要著急。”

“經過了百餘年的亂世,天下的創傷到如今都不曾能被撫平,就是最繁榮的中原,比起後漢,人口和耕地也是減少了數倍。”

“更別說那些邊塞地區……千裏無人煙。”

“開疆擴土是很大的事業,但是要先治理好根基,倘若一味的開辟,隻想著增加領土而輕視天下的政務,則不出百年必亡。”

曹髦說的很是自信。

鍾會覺得很奇怪,每次皇帝說起治國的時候,總是說的很自信,仿佛他親眼見過很多先例一樣。

可分明在大魏之前的大一統國家也沒幾個啊。

曹髦打量著麵前的輿圖,認真的說道:“現在不是要想辦法去攻占他們,而是要考慮如何通過這些地方來讓大魏強盛起來。”

“朕知道這扶南國有稻種,多熟多粒,可以引進!”

“這倭島上有露天礦,可以去開采!”

“這夷州外的諸島上,有著各類的木材,適合打造戰船。”

“這月氏人手裏,有很多我們不曾見過的作物。”

“若是能從這裏一路去找當初遣使的秦,則有大利。”

曹髦指著麵前的輿圖,對每一處地方,似乎都有自己的看法。

“以大魏如今的國力,擊敗他們不是什麽難事,但是想要占領,怕是做不到。”

“不過,也未必就需要攻占,就拿這個扶南國來說,他們需要跟大魏來往,那就讓他們每年朝貢大量的糧食,邪馬台想要得到大魏的相助,那就讓他們拿出礦!”

聽著曹髦的分析,鍾會沉吟了片刻,隨即說道:“陛下,還是攻占了最好,在自己的手裏最是踏實。”

曹髦笑了起來,“士季啊,你是朕的首臣,可不能盲目行事。”

“誌向遠大固然很好,但是要考慮國內的情況。”

曹髦又說了幾句,鍾會其實很想開口跟曹髦索要這封輿圖的。

可是想了想,這可能有些不妥。

且等自己再多立幾個功勞,再跟陛下要這輿圖吧!

鍾會做出了決定,隨即告別了曹髦。

看著匆匆離開的鍾會,曹髦哪裏不知道他的心思。

這家夥一心想要建立前所未有的功勳,如今看到了天下的一角,那鬥誌隻會比過去更加強烈。

好在他還年輕,或許很多年後,真的能實現他的誌向吧。

就在曹髦笑著繼續觀察輿圖的時候,黃門忽然前來稟告。

“陛下,鍾公……大鍾公求見。”

鍾毓?

這鍾毓的年紀雖然比鍾會要大,但是因為沒有掛侍中,也沒有掛散騎,故而不能像他弟弟那樣隨時前來拜見皇帝。

想要進皇宮大門都得先等候皇帝的詔令。

曹髦當即下令讓他進來。

鍾毓這個人吧,其實跟裴秀差不多。

他很有才能,非常的有才能。

盡管他在後來的典故,乃至後人的口中常常作為他弟弟的陪襯出現,仿佛他的存在就是為了襯托出他那個優秀聰慧的弟弟。

誠然,他弟弟鍾會的履曆非常的恐怖,精通內政謀略軍事,不到四十歲就能位於群臣之首。

似乎他的履曆就是開了掛的一般。

但是,其實真正開掛的天命主角,是他的兄長鍾毓。

很少有人知道,鍾毓的履曆更加的恐怖。

他在幼年的時候就展露出了極高的智慧。

在十四歲那年,他就直接擔任了散騎侍郎……開局就是個王炸。

二十歲的時候,他就能上奏勸說皇帝,打消了皇帝親自出征的念頭,從而升任黃門侍郎。

不到三十歲就成為了散騎常侍,多次勸說皇帝停止大興土木的想法,又勸說曹爽不要強行攻打蜀國,要找準時機,後來被曹爽貶為太守,又升侍中,禦史中丞,廷尉。

而在曆史上,在諸葛誕叛亂的時候,他更是拜後將軍,都督徐州、荊州諸軍事。

他隻是不喜歡跟他弟弟那樣總是表現自己,為人比較內斂而已。

另外,在立場問題上,他跟裴秀一樣,基本就是站在大族那邊的。

跟鍾會這樣為了完成自己的誌向什麽都不在乎的人不同,鍾毓是費盡心思的想將鍾氏發揚壯大。

而鍾毓的年紀又比裴秀要大,不好控製,這也是曹髦為什麽不願意重用他的原因。

可當鍾毓出現在曹髦麵前的時候,曹髦卻是被他嚇了一跳。

鍾毓看起來狀態非常的不好。

他的臉色蒼白,眼神也失去了以往的光澤。

拄著拐杖,有種搖搖欲墜的感覺。

曹髦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鍾公……您這是?”

“陛下……臣老矣,重疾纏身……”

鍾毓感慨著,曹髦上前扶著他,讓他坐了下來,“可找醫者看過了?”

“多謝陛下關懷,看過了。”

鍾毓苦笑著說道:“臣大概是已經病入膏肓了,這些醫者前來查看,也不肯說出個緣由來,隻是開些藥來吃,不敢直說。”

“臣先前還真是懼怕,怕陛下還不曾返回洛陽,臣就要不辭而別。”

曹髦沒有說話。

鍾毓繼續說道:“陛下,到了如今的歲數,臣並沒有什麽遺憾,隻是我這弟弟,實在是讓我放心不下。”

“他很年幼的時候就失去了父親。”

“父親將他托付給我,這些年裏,是我對他太過放縱,想著他年少失父,不曾嚴加教導,這才使他有了如今這般惡劣性子。”

“我自知難逃其咎。”

“過去,他在外辦事,我總是能為他幫襯照看,為他查缺補漏,不讓他走上歧途……”

鍾毓說著說著,眼神也變得有些複雜。

“陛下,臣若是走了,就怕我這個弟弟又惹出什麽彌天大禍來。”

“我這個弟弟,自命不凡,清高自傲,桀驁不馴,他的野心和誌向都超出了他的才能和德行,還請陛下能代替臣多加管教,請陛下一定要仔細盯防他,勿要讓他犯下大錯。”

鍾毓並非是第一次說這番話。

他曾對司馬昭也這麽說過。

曹髦側過頭去,心情忽然有些不悅。

鍾毓像是在為弟弟求情,可本質上,卻還是想讓自己能幫著照看他的宗族,免得他的宗族被他弟弟給折騰的滅族!

說起來,還是大族之人的慣用套路!

曹髦想要說些什麽嘲諷的話,可當他看向鍾毓的時候,卻隻是看到了一張不太協調的臉。

鍾毓的臉上明明是掛著笑容,可他的眼角下,卻又閃爍著晶瑩的淚光。

這讓他看起來有些委屈。

曹髦沉默了片刻,“朕會看著他的,不必擔心。”

“多謝陛下。”

鍾毓說著,兩道淚痕便從他的臉上滑落。

他笑著擦去了眼淚。

“臣實在是太高興了……這下,臣也沒有別的什麽擔憂了。”

“陛下,那臣便先回去養病了,陛下雄姿勃發,天降聖人,陛下定能締造盛世,使天下為升平世……”

鍾毓說了幾句,起身告別了曹髦。

坐在馬車內,鍾毓從車窗看著外頭的景色,眼神渙散,沉默不語。

回到府邸之後,鍾毓連著幾天也不曾出門,直到有一天醒來,他忽然拉住了兒子的手,讓兒子去將鍾會等人都請過來。

正在書房內埋頭辦事的鍾會得知兄長要召見自己,甚至都沒有多問,趕忙上了車,朝著兄長府邸狂奔而去。

劉淵從未見過老師那般肅穆的表情。

他的眉頭緊鎖,眼神也是說不出的凝重。

他似乎也預料到了什麽。

劉淵想要開口詢問,可此刻的老師又分明的令人感到懼怕。

他不敢多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