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還是這麽不鹹不淡地過著,莊茶請了長假,既照顧季臣剛,又得照顧媽媽,她家裏醫院兩頭跑,忙碌之後才發現,她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無依無靠的生活,不管遇到多糟心的事,她咬咬牙,硬著頭皮就扛過去了,每次腦海裏閃出靳釗言的身影時,她就開始犯倔,偏不依靠他,等這個坎過去了,她又暗自苦笑,這又是何必?

慢慢的,她覺得自己離了靳釗言也可以活得很好,沒有過不去的坎,人都是逼出來的,心裏有了依靠的話自然會不自覺地想要去依賴,可若是沒了依靠,那就隻能靠自己了。

生活規律了,心理也足夠強大了,莊茶的心情變得不錯,消瘦下去的肉又慢慢吃了回來,麵色紅潤有光澤,全然沒有一個深閨怨婦應該有的憔悴頹喪。

她照例提著飯盒去給季臣剛送飯,心裏想著,這樣就挺好,就算真有一天要麵臨分別,她也不會把自己折騰得烏糟不堪。

剛走到護理站,她就被主班護士叫住了,今天的主班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護士,待人格外和藹可親,莊茶特別喜歡她,老護士一見她,手裏抓著一張單子連聲叫她:“小姑娘,你是不是季臣剛的家屬?剛才季臣剛的主管醫生找你了,打你的電話你沒接,你現在去醫生辦公室找他吧。”

莊茶二話沒說,拎著飯盒就往醫辦室跑。季臣剛的主管醫生是一個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她進去的時候人正好在桌前辦公,她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心裏卻突突地跳,故作鎮定地問道:“你好,我是季臣剛家屬,您剛才找我有事?”

“具體情況是這樣的,季臣剛是多發性的骨髓瘤,並且已經複發好幾次了,今天的化驗結果顯示他的血象特別低,白細胞,血小板,血細胞都已經是臨界值了,而且相應的臨床症狀也已經出現了,貧血,凝血障礙,身體各器官也有出血症狀。”

莊茶雖然也是學醫的,可臨床知識卻不是很專業,又加上心中忐忑惶恐,聽他說了半天竟然是一點關鍵詞都沒抓住,在他抬起頭等她意會的時候,她隻是茫然焦灼地又問一遍:“我爸他到底怎麽了?”

心理鋪墊沒有用,那醫生便直接把手邊打印好的一張紙遞到她麵前,直截了當的解釋季臣剛的病情:“季臣剛的病情加重了,很危險,這幾天是觀察期,你得做好心理準備。”

那張紙在她麵前輕輕打開,上頭一行黑色正楷,“病危通知書”。

那行大字下頭還有密密麻麻的一片詳盡的解釋,無非是說季臣剛的病情有多凶險,如果因病情過重無法治療而死亡的話,醫院不承擔法律責任雲雲,“死亡”二字像是一塊千斤重的巨石兜頭而下,狠狠地把她砸了個通透,連喘氣的餘地都沒有。

她失魂落魄地站著,既沒有驚恐無助地求著醫生救救季臣剛,也沒有絕望地跪坐在地上號啕大哭,她慘白著臉,因為消化不了這樣的信息而表現出來的木訥讓醫生誤以為她是做好了心理準備,所以表現得如此鎮定。

之後,她渾渾噩噩地簽了字,握著那張單薄的紙離開護理站,從始至終她都沒有看清楚那整頁的小字到底寫了什麽,標題那行大字反而像是帶了火星的烙鐵一般,一個個印在她心口上,燙得她皮肉發焦,疼痛難忍。

電梯間與樓梯間相連的地方有一個人們不常走動的小角落,莊茶拎著宛如千斤重的病危通知書,有氣無力地癱坐在裏頭,周遭安靜得沒有一絲雜聲,過了一會兒,聲控燈也驟然熄滅,她瞪大眼睛蜷縮在一片黑暗裏,任憑眼底的淚洶湧而出。

她清楚,季臣剛的命就如同這紙一樣單薄,看起來挺括板正,可微一使勁,就抖散了,變得支離破碎,再無法挽救。

想起小時候季臣剛對她的寵愛,又想起自重逢後她給他的冷嘲熱諷,莊茶心口一陣陣揪緊,懊惱、悔恨、心酸,各種情緒紛至遝來,折磨得她除了哭以外再想不出其他宣泄的途徑。

小角落裏一直充斥著她低低的啜泣聲,等她哭夠了,才把那薄薄的一頁紙鄭重地疊起來,之後掏出手機給靳釗言打電話。

直到現在,她才慶幸,還好,她還有他,那個可以替她擋風遮雨,像山一般可靠的男人,她不是孤立無援,還有一個神一般的男人可以依靠。

她以為自己是可以瀟灑地離開他的,所以自以為是地過上了一個人的生活,覺得自己日益強大,強大到不再需要依賴他,卻不承想,在真正無助的時候,她想到的卻依然是他。

電話響了好久都無人接聽,莊茶從地上爬起來,抱著胳膊在走廊裏來回踱步,等了沒一會兒,就又給他撥了過去。

這次他接得很快,一開口,聲音低低的,有些沙啞,不辨喜怒,問她:“小茶,怎麽了?”

一聽到他的聲音,莊茶的心一下子軟成了一汪水,那些強撐出來的堅強也瞬間潰不成軍,她不想在電話裏說季臣剛的事情,她想要當麵和他說,隻有見了他的人,她才能徹底放鬆自己,隻有窩進他的懷裏,才能緩解她心底的惶恐和不安。

“釗言,你現在在哪裏,我想見你,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和你說,特別特別重要。”

她頭一次用這麽嚴肅的口氣說話,並且沒有給他選擇的餘地,口氣格外強硬,那頭的靳釗言頓了頓,並沒有好奇她發生了什麽事,而是轉了話頭問道:“有什麽事不可以在電話裏說嗎?”

莊茶咬咬牙,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又想到他看不到,斬釘截鐵的補了一句:“不可以,得當麵和你說。”

那頭又是半天沒有說話,莊茶隱約聽到由近及遠的喧囂聲,又聽到哢嗒的開門聲,接著,那喧囂聲便從四麵八方湧進聽筒裏,分外聒噪。

莊茶皺了皺眉,問他:“你在哪裏?”

“和醫院的幾個副院長在一起,他們玩得高興,我又是有求於人,一時半會兒走不開。”簡單地說明了他的處境後,靳釗言又試探性地問了句:“如果不是太要緊的事情,可不可以明天再說?我是托了韓院長的麵子才把人家聚了過來,我也厭煩這樣打太極般的酒局應酬,可沒有辦法,我已經選擇了往高處走,梯子搭好了,就沒有再下來的道理了,所以,不管情願不情願,我都得硬著頭皮上了,小茶,你懂我的意思嗎?”

她懂,她怎麽不懂?那是他的前程,他忙了這麽久,一點一滴鋪好自己的路,韜光養晦就是為了這一刻的飛黃騰達,要左右逢源,把所有關係網內的人打點好,不能有一點差池,他得做到萬無一失,這樣,日後在那個高位上才能高枕無憂,不用憂心突然升遷給他打個措手不及。

也正是因為懂他,她才不敢去打擾他,安安分分地待在他身後,不讓他有一點後顧之憂,可以毫無顧忌地打拚自己的事業。

若是放在平時,她一定會乖乖地聽他的話,不去打擾他,可今天不一樣,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她六神無主,也不敢告訴媽媽,一個人惶惶不安根本撐不下去,她想要依靠他,所以平素的善解人意都拋在了腦後,說她驕縱也好,說她無理取鬧也好,就今天,她希望她能比他的工作重要一點。

“釗言,今天我必須得見你,說什麽也得見你,我不管你約了什麽大領導吃飯喝酒,你都得拋開他們過來陪我,我現在一個人特別難過,我想你陪著我。”

大約是她頭一次用這麽刁蠻的語氣和他說話,靳釗言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莊茶隱隱聽見周圍好像有人叫了他一聲,他離開了聽筒去應付了幾句,這才又同她說道:“小茶,你不要這樣,今天是真的走不開,我不能把幾個副院長撂在這裏去陪你,你聽話,我明天一早去找你好嗎?”

樓道裏的聲控燈驀地滅了,周遭黑漆漆一片,莊茶感覺自己從喉嚨到眼眶一路酸漲上來,剛才蠻橫的氣勢泄了一大半,黑暗裏,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格外卑微:“釗言,我現在特別難過,特別想你在我身邊陪著我,我不是刻意耽誤你的工作,如果是平時我一定不會為難你,不過就今天,你能不能破例陪我一次?你和那幾個副院長解釋一下可不可以?要麽,我過去找你也行,我和你說會兒話就走,不耽誤你多長時間的。”

她絮絮叨叨地說完,靳釗言又是半天沒有動靜,聽筒裏聽不到屬於他的任何聲音,連帶著他的呼吸聲都被周遭的嘈雜壓了過去,半晌,在她等得渾身力氣都要耗盡時,他才低低地說了聲:“小茶,隻有今天不可以,今天的事如果成了,我的升遷就是板上釘釘了,如果今天出了差錯,那麽再要往上爬就沒這麽容易了,小茶,你得懂我的處境。”

莊茶想著,人的性格其實很多變,哪怕平時再端莊賢淑,等真正遇到了事,一樣會變得理智全無,尤其是女人,天性使然,骨子裏就帶著些脆弱敏感,心理防線很低,很容易就會被擊垮。

就像她,平時的性子大多是活潑開朗,沒心沒肺的,偶爾有點驕縱,也是像貓抓人,伸爪子的時候很少,所以她算一個明事理、懂進退的好姑娘。

可惜,今天晚上她受的刺激太大,便管不了那麽多了,心裏攢起了一團怒火,一狠心,就把一直存在心裏的話說了出來。

“憑什麽要我一直懂你?你工作忙,你要升職,你得籠絡人心,給自己鋪好路,你的工作重要,那麽我呢?我在你心裏占了多大的位置,閑來無事逗弄一下,等你有了追求目標時,我就變得無關緊要了是嗎?我知道,你承受的壓力很大,一方麵要飛黃騰達,一方麵還要照顧我這個拖後腿的累贅,可惜,我沒那麽大本事,做不到像夏朵那樣和你門當戶對,我隻能是個小護士,隻能一點點地熬資曆,我永遠做不到理直氣壯地站在你身邊,你當初既然選擇了我,就應該有這樣的心理準備。”

她沒頭沒腦地亂吼了一氣,那頭的人也不作聲,她仗著這股蠻不講理的勁兒又問了他一句:“靳釗言,我和你的工作,哪一個更重要?”

那頭依舊隻聽得見嘈雜聲,卻聽不見他半點回應,莊茶笑了笑,覺得自己今天真是受了刺激了,也不等他的回複,急急忙忙地掛了電話。

如果是換了別人,哪怕心中想的並不是這樣的,但是為了哄女朋友開心,還是會口是心非地說一句自然是你重要,可惜,誰讓對方是靳釗言,他不擅長違心地說謊,可又不願**裸地說工作重要,所以,他隻能選擇沉默。

走廊裏的聲控燈亮了又滅,滅了又亮,偶爾有上夜班的護士從電梯間裏出來,看見蜷縮在角落裏的莊茶,不自覺地掃上一眼,臉上俱是詫異不解的表情,她也不搭理,隻是埋了頭,把臉遮住了。

夜深了,涼風從各種縫隙裏鑽了進來,莊茶渾身發冷,腦袋卻格外清楚,她剛才撒潑似的亂吼一氣真是幼稚到家了,就像靳釗言之前說的那樣,她不是十七八的小姑娘了,還指望那些不能吃不能喝的甜言蜜語過活嗎?就算靳釗言說了她重要,那又如何,當真讓他辭職以彰顯她在他心中的位置?既可笑又愚蠢。

冷風吹夠了,莊茶腦子也清楚了很多,剛才的小插曲她不打算放在心上,既然他抽不開空,那她過去找他就好了,山不過來那隻有她向山行了。

無論如何,她得見上他一麵,才覺得安心。

他是在上次韓院長替他接風洗塵的那家酒店裏應付那群老狐狸的,這個關鍵信息莊茶自然不是通過他聽筒裏一直沒斷絕過的嘈雜聲推斷出來的,她打電話問了韓娟,韓娟告訴她的。

知道了地方,她也沒耽擱,直接打車過去。

一路上她就想著,她還不知道自己骨子裏還有這麽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倔勁,要麽可以十天半個月憋著氣不理他,要麽決定見他了,哪怕是月黑風高加上他的冷臉色都阻擋不了她。

他是她此時僅剩的一點依靠了,要是不過去找點安慰,漫漫長夜,她心裏揣了這麽大的事,怎麽熬?

到了地方,她付錢下車,雖然夜幕沉沉,冷風習習,可酒店門口依舊是燈紅酒綠,衣香鬢影的熱鬧模樣,莊茶與那片熱鬧景象隔了一條寬大的馬路,她緊了緊身上的外套,尋思著去哪裏找靳釗言。

對麵的交通指示燈從兩位數閃到一位數,莊茶兩隻腳交替在地上踩來踩去,迫不及待地想要衝過去。

紅色的小人變成綠色之後,莊茶三步並做兩步,一溜煙地衝進了那片燈紅酒綠當中。

酒店門口自然是一片迎來送往的好景象,隻不過雖然大多數人進去的時候西裝革履,衣冠楚楚,但是出來的時候,那些個空架子就端不住了,個個通紅著臉,身邊貼一個水蛇腰的小姑娘,大手攬在小腰上享受著溫香軟玉,一邊大著嗓門耍酒瘋,模樣難看得很。

鮮少有像路邊站著的那對男女那般養眼好看的,男的高大帥氣,女的嬌俏動人,那男人像是喝了酒,白淨的臉上泛起點點紅暈,半眯著眼,性感又慵懶,那女人仰著臉嬌笑著和他說著什麽,他低頭聽著,不時地接上一句。

兩人說了半天,那男人不知俯身和女人說了什麽,女人不高興地嘟起了嘴,晃著肩膀撒嬌,不過那男人態度堅決,按著她的肩膀把她送進了出租車裏。

於是,路邊隻剩了男人一人,眉眼深邃,長身玉立,在一群禿頂啤酒肚的中年大叔中間顯得格外英氣逼人。

能不英氣逼人嗎,那可是靳釗言,無論放在哪裏都格外打眼的英俊男人。

那個嘴裏說著很忙,忙到即使她瀕臨崩潰,迫切需要他的懷抱,他卻依舊無動於衷的男人,那個眼睛裏隻有工作,把她徹底忽略的男人,此刻,陪著另一個女人,在路邊言笑晏晏。

而她此刻站在一片陰影裏,遠遠觀望著他,簡直是一個大寫的笑話,她何必這樣上趕著來自取其辱?

他一直成熟穩重,比同齡人要老成一些,她和他交往了一年多,脾性也漸漸被磨合得長進了不少,看到這樣的場麵,自然不會像尋常小女生一樣衝上前去質問,亂吃飛醋,憑著這一點點的苗頭大做文章。

因為她深知,他之所以和夏朵頻繁接觸,是因為夏朵能助他一臂之力,是他工作上不可多得的好幫手,就算她質疑了,他也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來堵她。

誰讓她成不了夏朵那樣的人,去助他平步青雲呢?

他的事業,他以後的藍圖,沒有一點她插足的地方。

心底想要見他的衝動被這一幕和諧美好的畫麵打擊得七零八落,莊茶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任憑清冷的夜風把她吹得從內自外泛涼。

不知道過了多久,靳釗言無意識地轉身,視線從她身處的這片陰影一掃而過,很快,就發現了隱匿其中的她。

他快步走上來,表情自然,一派坦**,隻是看見她凍得發紅的臉頰後,才脫了身上的大衣圍在她肩上,皺眉訓斥她:“大晚上這麽冷,你就穿這麽點兒跑過來了?”

莊茶下意識地後退一步,生怕自己再次陷進他這密不透風的溫柔裏不可自拔。

看出了她的閃躲,靳釗言垂手立在一旁,正色道:“你不是有重要的事和我說嗎?”

她苦笑一聲,她追過來了,他覺得避無可避了,所以勉為其難地說,好吧,你說吧,她剛才求他過去的時候他卻是百般推脫,死活抽不出一點時間,她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待她已經涼薄到這種程度?或許,在她開始自省這段感情的時候,他也開始搖擺不定了。

與其倍受折磨,不如痛快了結。

莊茶在一片陰影裏站定,恰到好處地擋住了自己臉上淒惶的表情,接著,抬頭看向眼前的人,低聲卻堅定地說道:“靳釗言,我們分手吧。”

“嗬,這就是你大半夜跑過來和我說的特別重要的事?”靳釗言幾步走到她麵前,俯身看著她,語帶譏諷,“莊茶,我和你說過,不要隨便說分手這兩個字,我警告過你的!”

他生氣了就是這樣,語氣會特別嚴厲,會不留情麵地教訓她,臉色鐵青,眸底暗沉,大多數時候,她會立刻偃旗息鼓,眨巴著眼睛去他懷裏蹭蹭,撒個嬌,他生氣的緣由無非是擔心她,所以基本上她一服軟,他的火氣立刻就沒了。

她深知他的脾氣,此刻,卻是再也不想貪圖這飲鴆止渴的溫柔了,因此,她無視了他眼底的怒意,低笑了一聲,才啟唇道:“你覺得我是在開玩笑是嗎?認為我是耍小性子,因為看到你和夏朵在一起了,吃醋了,所以拿這個理由威脅你,好讓你哄我,間接證明你心裏隻有我一個?”

靳釗言不說話,眉峰揚了揚,算是默認了,莊茶扯扯嘴角,胸腔裏俱是說不出的苦澀,即便到了這種地步,她在他眼裏,依舊是個沒有眼力見兒、不懂得理解別人的小孩子。

“釗言,如果我要計較的話,我從你和夏朵一起出國就開始計較了,再加上這漫天的流言蜚語,我豈不是得天天和你吵翻了天?我沒那麽幼稚,也不會一味相信流言,隻是最近我慢慢覺得,咱倆真的不太合適,你的步伐越來越快,我已經追不上了,不管我怎麽努力,不管我怎麽拚命,我永遠到不了你要的那個程度,你以後的事業會更加順風順水,你接觸的人,你生活的圈子都會隨之改變,而唯一不會變的就是我,我還固守在原地,接觸不了你的圈子,又無法在你的事業上助你一臂之力。你慢慢會發現,你和我的三觀會越來越不相同,咱們倆的話題越來越少,我最後除了落一個拖油瓶的名聲外,什麽都撈不著。”

她的聲音婉轉柔軟,情緒不卑不亢,沒有自怨自艾,也少了說分手的痛心與不舍,神色平靜得讓靳釗言怒火中燒,他從來不知道,她傷起人來會這麽狠,她把他當成了什麽,說分手就分手,拋棄得這麽容易?

回過神之後,他上前掐了她的腰一個轉身把她摁在身旁的牆上,抬起她的下巴咬牙切齒地說:“這麽快就給我鋪好路了,我官還沒升,你就迫不及待地給我騰地兒了,啊?”

莊茶掙紮了一下,沒掙開,便由著他箍著自己,“你不是說我總無理取鬧嗎?我好不容易善解人意一回,你還不領情。”

“莊茶,你是不是非得氣死我,嗯?”

他果然氣急了,半張著嘴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額角青筋暴起,手勁也越來越大,勒得她生疼。

“靳釗言,季臣剛下病危通知了,就今天晚上,我要和你說的就是這個。”

靳釗言一愣,鬆開了她,眼底的憤怒換成了震驚,半天說不出話,莊茶心底冰涼一片,見他一言不發,終於把心中淤積的酸楚一點點地傾倒了出來。

“我爸下病危了,我不敢告訴我媽,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唯一能依靠的就是你,我想見你,見了你我就能支撐下去了,就像你說的那樣,我並不是十七八的小姑娘了,我不會逼著你做出一些不必要的選擇,也不會用一些無聊的小事來反複考量我在你心中的位置。我唯一貪圖的就是,在我需要你的時候,在我支撐不下去的時候,你能第一時間來到我的身邊,讓我依靠依靠你,因為在那種絕望無助的情況下,我做不到繼續理解你。靳釗言,可惜你沒有,你滿腦子想的都是你的事業,想著如何飛黃騰達,你的未來裏沒有我,哪怕是你開疆拓土的路上,也隻有夏朵這一個得力助手,而我,永遠追不上你。”

說到這裏,莊茶頓了一下,臉上刻意偽裝出來的鎮定也不複存在,她眼眶濕潤,眼底俱是淒然和無望,靳釗言依舊陰沉著臉,薄唇抿得更緊,不言不語,不知道在思索著什麽。

“釗言,咱們倆之間的差距太大了,不隻是靠著兩人之間的感情可以消磨的,你一直是處於高高在上的地位,所以你不知道我心底的卑微,我生怕別人說我配不上你,生怕我追不上你的步伐,這種自卑情緒折磨得我寢食難安。等你從國外回來之後,這種感覺就更加嚴重了,周圍所有的人都在說你和夏朵有多般配,你們倆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輿論傳到現在,幾乎已經成了既定的事實,我以後的路會更加難走,更艱辛。而你,為了你的事業,注定不會顧及我敏感多餘的心思。所以,釗言,追你追得太累了,我堅持不下去了。”

最後一句,幾乎是她從胸腔裏歎息出聲的,那種愛而不能,求而不得的感覺太煎熬,她一顆心像是被扔進了油鍋裏反複煎炸,從來沒有一刻安寧過,此時,所有的話都說開了,她幾乎是帶著絕望後的釋然勾唇微笑,不知不覺間淚流滿麵。

酒店門口依舊是嘈雜熱鬧,即便夜風漸涼也沒有阻擋人們開始夜生活的熱情,有不少剛剛散攤的少男少女,嬉笑打鬧著從裏頭出來,容顏青澀,聲音稚嫩,渾身上下洋溢著青春氣息,也有一些喝多了的白領公關們,踉踉蹌蹌地出來之後就找了樹坑開始吐,大家都繼續過著各自的生活,或無憂無慮,或艱辛難熬,從不受外界幹擾。

莊茶輕輕地推開了靳釗言的胳膊,徑直走到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頭也不回地離開。

倒車鏡裏靳釗言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後逐漸消失不見,他眼底那抹不舍和無助也變得模糊不清,莊茶看著鏡子裏那小小的黑點,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

她愛了那麽久的人,從此以後就再也不屬於她了。

自從那天晚上她說了分手後,靳釗言就再沒有聯係過她,她沉浸在失戀中不可自拔,每天茶不思飯不想,夜裏總是失眠,半夜醒來想起自己已經和靳釗言分手了,瞪著眼睛在黑暗裏哭一場,第二天起來,還是人模人樣的,該幹嗎幹嗎。

失戀後的陰暗日子裏唯一的一點曙光大概就是季臣剛的病危撤回去了,剛接到通知的時候她甚至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喜憂參半的心情折磨得她表情肌僵硬,半晌,隻說了句,挺好的,倒是媽媽在一旁大驚失色,問她什麽時候下病危了?

季臣剛的病情有好轉的趨勢,醫生說這次已經渡過危險期了,觀察幾天後就可以出普通病房了,雖然醫生沒有說季臣剛還可以活多久,可她已經很高興了,覺得這段時間也跟偷來的似的,彌足珍貴。

因為請了太長時間的假,她被手術室辭了,說是辭退,其實也隻是讓頂她班的小姑娘給她通了個電話而已,她這樣無名無分的人,給個通知就足夠了。

沒了工作她倒沒覺得多難過,反正護士資格證已經下來了,她天天鑽進課本真題裏,結結實實做了回好學生,就等著這家醫院再招聘時,機會能落在她這個有準備的人頭上。

複習備考期間,白小月聞訊過來看過她一次,對於她和靳釗言分手一事倒是表現得格外理解,擰著小眉頭故作深沉地說:“那樣的愛太累了,會未老先衰的,早點放手也好,給自己一個解脫。”

莊茶瞅著那丫頭日益壯大的小腹,酸溜溜地說:“站著說話不腰疼!你都快老公孩子熱炕頭了,我現在反而落了個孤家寡人的下場,解脫什麽啊解脫!”

白小月一聽,立刻瞪大了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捧著肚子一本正經地說道:“不,我現在站著說話都腰疼!因為肚子太大了!”

“……”

和靳釗言分手後的第二個月,醫院打來電話讓莊茶簽合同上班,她聽了之後很是淡定,畢竟已經在裏頭工作了那麽久,再考不上就說不過去了。

其他的她都沒問,隻說了一句:“我填報的第一意願科室就是手術室五號手術間,不服從調配,其他地方我不去!”

那頭人事部的人倒也和善,樂嗬嗬地說了句:“姑娘,可不就是那地方嗎!這一批應聘者中就你成績最高,不要你要誰啊!”

莊茶聞言,得意地勾了勾嘴角:“那可不就是!”

去了醫院,簽了五年的勞動合同,又跟著各部門的人領了衣服、鑰匙、胸卡,辦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卡,忙乎了整整一天才安頓下來,晚上回去,她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全家人,一家人樂和得不行,還在**保養身體的季臣剛趁勢說了句:“這可是大喜事啊,孩兒他媽,出去買條魚,給孩子燉湯喝,慶祝慶祝!”

還在沙發上看用了一百種方法,狼依舊萬年逮不著羊的季鐸一聽這個,雙眼登時放光,忙不迭地回應,聲音軟軟的,脆脆的:“姐姐,我要喝魚湯!”

莊茶把鞋換了,包扔在鞋櫃上,走過去抱著小崽子,朝著他軟嫩嫩的小臉蛋狠親了一口:“是是,給小崽子喝魚湯。”

季臣剛一臉興奮:“我呢?我呢?”

莊茶一瞥他,沒半點商量:“你繼續低鹽低脂,喝粥唄!”

季臣剛奸計未成,一時心塞,再沒有搭他們的話了。

醫院上班上得很緊湊,從麵試、筆試、錄取到上班,前前後後不到二十天,等莊茶換好衣服,再次進到手術室的時候,看著熟悉的場景,差一點就哭出來了。

這次,她終於名正言順了。

上班第一天是不需要新人獨自接班的,莊茶也落得個清閑,按照吩咐上幾台手術,倒是比那會兒清閑了許多。

所有的一切都很熟悉,要說變化,一是她愛的那個靳釗言不在她身邊了,二是她討厭的王秀梅不在了,換了一個慈眉善目的老護士,前者原因很簡單,她這樣的資曆還不足以搭靳釗言的手術,後者也簡單,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大約是時候到了。

醫院裏統招了一批護士,林林總總加起來有一百多號人,對於初來乍到的這一百多人,院裏集中起來進行崗前培訓,上班第一天的下午,就在千人會議室舉行,據說還有各科室的主任,幾個副院長參加,排場很大。

莊茶對於這種故弄玄虛的排場表示不屑,就算副院長去了又能怎麽樣,既不養眼又不給錢,有什麽意思?

她是決定不去的,可耐不住白小月軟磨硬泡,捧著她的胳膊一個勁兒地搖晃:“作為一個新人,你得有新人的自覺,頭一天的崗前培訓你就不去,你架子擺這麽大幹嗎!”

莊茶看看她不停抖動的小腹,心肝都在顫,“好了好了,祖宗,我怕了你了,我去還不行,你別晃了!”

下午準時到了千人會議室,裏頭竟然烏壓壓地坐滿了人,放眼望去全是人頭,莊茶感歎,新人果然是新人,態度太端正了!

尋了個位子坐下,她百無聊賴地玩手機,台上講什麽她也懶得去聽,無非是各種歡迎,各種致辭,加上冗長的演講稿,簡直是催眠。

就在她昏昏欲睡之際,台上忽然給她來了一記提神醒腦的強心針,那老護士抑揚頓挫地喊了一聲:“下麵,有請靳副院長致辭。”

在雷鳴般的掌聲中,她終於再次見到了他。

靳釗言緩步上台,步伐篤定穩健,氣質高貴,舉手投足間帶著一股說不出的優雅隨性,他一點沒變,隻是消瘦了一些,顯得輪廓更加深邃,身材越發挺括板正。

他開始致辭,依舊是沒什麽新意的演講稿,奈何他人長得好看,氣質出眾,加上說話聲音低沉性感,言談很是風趣幽默,大夥的注意力齊刷刷被吸引過去,連閑談的工夫都沒了。

這樣的場景讓莊茶驀地想起他們初相識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場合,她識出了他的身份,恍然大悟他原來並不是可以任她調戲的清純小男生,而是心胸外科的一把手,全院人捧著的香餑餑。

兜兜轉轉,他們繞了一大圈,又回歸了原點,他依舊是高高在上,受萬人敬仰,而她,同樣是默默無聞,隻能在人海之中遠遠望著他。

或許,他們兩人的命運從一開始的那場講座就注定了,注定隔著不可逾越的鴻溝,注定她隻能隱在人群裏,靜靜地仰望著她。

“小茶,你怎麽哭了?”

白小月那隻傻麅子看著她眼底嘩嘩流出來的淚,一臉驚恐,莊茶也不矯情,眼淚汪汪的翻了個白眼:“物是人非,能不哭嗎?”

正哭著,就聽見台上有人在叫她,她傻不棱登地抬頭,依稀聽見老護士說,她是唯一一個進五號手術室的新人,所以請她上去發表一下感想。

她胡亂抹了把淚,趕緊從人群中穿梭而去,擠上了台。

俯瞰芸芸眾生的感覺很不一樣,她立在半人高的話筒架跟前,突然緊張得不可名狀。

並非見不了大場麵,而是無法在靳釗言身邊做到泰然處之。

他西裝筆挺地立在她身邊,身上依舊是她熟悉的清冽香氣,她不敢看他,生怕自己一回頭,就會忍不住淚如雨下。

靜默了半天,還是老護士替她解了圍,“不要緊張,隨便說幾句就可以。”

所以,她就真的隨便說了,顛三倒四,語無倫次,自己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麽。

就在她絞盡腦汁想要繼續往下編時,台下卻突然**起來,尖叫聲、喝彩聲,還有一片又一片哄笑,她有些尷尬,默默地想著,她是不是丟人丟大發了?

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一道低沉卻溫柔的聲線自下而上傳來,她一低頭,就撞進靳釗言那雙溫柔得能溺死人的眼睛裏。

滿場的歡呼尖叫聲她都聽不見了,隻聽見自己心髒瘋狂跳動的聲音,還有他單膝跪地,舉著鑽戒對她說的那句:“小茶,嫁給我吧!”

似乎隻有到了這個時刻,到了這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場景下,她才能直麵自己的內心,她很愛他,愛到自欺欺人,以為自己可以放棄,愛到哪怕前路艱辛走不下去了,她也從沒想過要真正放棄,她想過要重新回到他的身邊,但不是現在,她想要等自己強大起來,變得足夠配得上他時,再抬頭挺胸地與他並肩而立,再不用在乎別人的眼光。

台下依舊是炸了鍋般的吵鬧,她卻像是被人抽了魂似的一直反應不過來,隻是傻愣愣地杵著。

靳釗言跪得腿有點麻,換了條腿重新跪好,嘴角揚起一抹溫柔的笑,又問了一遍:“小茶,嫁給我,好嗎?你要是答應的話,就點點頭。”

莊茶的腦子裏不自覺地開始萬馬奔騰,想起兩人依舊沒有消弭的差距,想起他之前忙工作對自己的冷落,又想起醫院裏滿天飛的流言,各種愁緒錯綜複雜,折磨得她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等她視線落在靳釗言身上時,便覺得一切都不重要了,眼前這個男人,她愛到了骨頭裏,既然舍不得放棄,那隻有牢牢鎖在手裏了。

理智回了籠,她不哭不笑,表情淡定,隻是伸手把他從地上拉起來,在他還愣怔的時候,攀著他的肩膀把自己送進他的懷裏,在感受到他的背脊由僵硬到漸漸放鬆時,她才俯在他耳邊,低聲卻堅定地回應道:“我願意!”

台下的歡呼聲愈演愈烈,不知道誰起的頭,沒一會兒,那歡呼聲就變成了整齊劃一的口號,“親一個”“親一個”。

靳釗言的背脊又開始僵硬,他一隻手還握著鑽戒,另一隻手有些緊張地拽著她的手,她聽見他小聲地說:“怎麽辦?底下這群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

莊茶從他懷裏退出來,就看見他臉上浮起了淡淡的紅暈,眼神也閃躲著不敢看她,竟然又恢複了從前那個單純不禁逗的模樣。

她勾唇一笑,眼尾閃爍著戲謔的光,定定地看了他一會,沒多做考慮,伸手扯了他的領帶,踮了腳狠狠地吻了上去。

之後,在他唇邊吞吐道:“靳釗言,這輩子我非你不嫁!”

後來的後來,在莊茶和靳釗言的新婚夜,靳釗言無意間看到了莊茶收集的無數關於延昭的資料。他欣慰之餘,和盤托出了他就是延昭的這一事實。莊茶在震驚的同時,麵上表情幾度變換,最後,終於興奮地撲進了靳釗言的懷裏。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好的運氣,心心念念的偶像與所愛之人是同一個人。

這一夜,自是春光旖旎,一切盡在不言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