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辰時開始的審問,直到傍晚才暫時告一段落。
期間那匪首朱方旦就占用了三分之一的時間,這主要是因為剩下的教匪當中,被洗壞了腦子的狂信徒就占了一多半,無論詢問什麽問題,他們都隻會大聲回以口號。
所以總計十二人的團隊——本來是十四個,有兩個死在滹沱河邊了,除了口若懸河的朱方旦之外,能正常交流的也就隻有兩人。
通過這兩人的口供作證,以及那些實驗記錄當中,一些情緒化的言語,也算是大致梳理出了這些人的來曆、動機、過程、目的。
朱方旦原是在湖北傳教,最初宣揚的是能溝通陰陽,讓教徒和死去的親人進行交流,甚至將其複活。
後來他倒也嚐試過給人複活,結果卻催生出了僵屍,然後他這一支教派陰差陽錯莫名其妙的,就開始朝著僵屍崇拜上麵轉變。
讓大明子民人人如龍那肯定是扯淡,但朱方旦平常對下麵教徒許諾最多的,就是讓他們個個成為不老不死不腐不滅,還有生前記憶智慧的強大僵屍。
他在公堂上,不過就是把這套說辭給擴展到整個大明。
至於和山海教扯上幹係,則是因為先前死在了真定的班布爾善——班布爾善前些年培育操屍蟲時,曾找上朱方旦向其討教催化僵屍的訣竅,一來二去朱方旦也就在山海教掛了名。
去年九月初的時候,負責兩河一山【河南河北山西】的青木堂,給朱方旦送來了真定府活屍橫行的消息。
朱方旦如獲至寶,連忙攜帶十八位弟子來到了真定府,開始進行那些喪盡天良的實驗。
期間因為種種原因,先後損失了五人,轉移到李篤處時,連朱方旦在內還有十四人。
至於李篤,和朱方旦一樣也是山海教掛名教眾,自身也並非得了什麽怪病,而是修煉的功法出了問題。
至於審訊李篤的結果,那也沒什麽好說的,他原就是外圍成員,七月裏上線就死在了真定府,和朱方旦聯係上也是通過死信箱與上麵取得的聯絡,壓根就沒見過自己的新任上線。
審訊完最後一名邪教徒。
陶千戶起身活動了一下三肢,轉頭見趙崢仍在盯著朱方旦的供狀沉吟不語,便開口問道:“趙老弟,你說這什麽陰極陽生,到底是因為通天河還是……”
遲疑了一下,他才繼續往下道:“還是十一年前那場劫難?”
趙崢也正在思考這個問題。
通天河屬水,河底又潛藏著那樣一頭由萬魂聚合而成的混沌怪,怎麽想都不像是朱方旦所說的陰極陽生中的陽、死中求活中的活。
倒是十一年前……
那場劫難最初起於真定府東邊的無極縣,當時連續數日有百姓死在無極東邊的官道上,所有受害者都被燒成了一具焦屍。
無極百戶千萬探查,結果也沒落了個同樣的下場。
當時事情報到真定府,本來是準備讓掌印千戶處理,若是連掌印千戶也對付不了,按規矩就該上奏直隸按察使司——府衙的責任主要就是確保城池安穩,治下百姓不出大亂子。
但最後當時的真定知府劉福臨,卻不知為何力排眾議,率領真定文武官員還有族中精銳一起北上斬妖除魔。後來他兵敗潰逃,一路將那怪物引到了真定城,然後以知府的權柄開啟了護城大陣,卻並沒有出麵主持護城大陣,而是選擇了過城而不入,最終導致護城大陣被輕易攻破,真定百姓死傷慘重。
而那怪物似乎也因此這一戰透支了力量,在城中肆虐了一通之後,自身也化作了飛灰。
這也正是城中百姓對劉福臨恨之入骨的緣由。
本來那怪物即便是要攻城,也多半會就近攻打無極縣,偏劉福臨硬是把對方引到了府城,然後把一城百姓當做誘餌肉盾,自己繞城而過逃之夭夭。
當然了,無極縣百姓對此顯然有不一樣的觀感。
趙崢雖然不曾見過那怪物,卻見過不少死在那怪物手下的人,那一個個都被燒的焦炭仿佛,但卻詭異的沒有引發任何連帶火情,甚至連身上的衣服物品也都大致保持完好。
而且被火燒死的人通常是外焦裏嫩,這些受害者卻是裏外全都糊成了一片,甚至內髒的炭化程度還要勝過體表。
後來始終都沒能確定引發烈焰焚身的原因,隻能模糊猜測被點燃的或許是靈魂之火,又或許是心靈之火。
不管是到底哪一樣,比起去年憑空出現的通天河,十一年前那場燒死城中三分之一百姓的火劫,顯然更符合陰極陽生的描述。
但十一年前那怪物在城中肆虐完,很快就將自己也燒為飛灰了,事後朝廷派人仔細調查過,說是那東西已經再無一絲殘餘。
如今卻怎麽又與屍氣攪到了一處,成了什麽陰極陽生、死中求活?
除非……
“陶老哥。”
不知不覺間完成稱呼轉換的趙崢,頭也不抬的反問:“你說一個受了極陽傷勢,五內俱焚死期將至的人,想要壓製體內的陽氣,最簡單方便的辦法是什麽?”
陶千戶雖然有些納悶,趙崢為何突然問起這個,但還是立刻給出了自己的答案:“當然是跳進水裏。”
趙崢微微搖頭:“水可未必一定就屬於陰寒屬性,而且多半也壓不住他體內的陽氣……”
說完,他忽然起身拱手道:“家母已經到了府城,小弟如今歸心似箭,既然這邊的事情已經暫時告一段落,且容小弟先行一步。”
“這就要走?”
陶千戶自然希望趙崢能和自己一起押解人犯回府城,但趙崢本就是自願幫忙,總不可能將其當做手下官軍一樣拘束,隻能無奈搖頭道:“這次全賴老弟和弟妹出手襄助,如今這凱旋之功卻是我一個人獨得,當真是受之有愧。”
趙崢聞言灑脫一笑:“能還百姓一個公道便好,區區虛名又算得了什麽?”
“那等回頭我好生擺一桌,替真定百姓好生謝謝賢伉儷!”
說得這幾句,趙崢便攜青霞出了州衙,騎上定春揚長而去。
陶千戶望著兩人遠去的背影,總覺得趙崢這次急著趕回去,似乎並不僅僅隻是為了進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