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停屍房說是在府衙後麵,其實是在後街拐角處的一座院落裏。
守門的並非巡丁,而是四個半大的幼軍。
這也是幼軍的固定職責之一,一來可以減少巡丁們的工作量,二來也能借機讓幼軍練膽,順勢進行優勝略汰。
進到院裏,隱隱便有腐臭氣息傳出,看來昌平停屍房的防腐措施並不怎麽出色。
仵作聽說諸位上差的來意,忙恭敬的獻上幾個鼻塞,周晟和昌平千戶正欲伸手去接,可看趙崢擺擺手示意自己不需要,兩人伸出來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最後一咬牙,兩人硬著頭跟著趙崢進到了停屍房內。
等看清楚裏麵的‘格局’,趙崢就明白這停屍房為何臭味遠揚了,卻原來是在**擺了些斷開的腸子,有一些還是剖開了翻過來的。
見到這一幕,周晟喉頭湧動、昌平千戶也是臉色蒼白。
不過在趙崢示意周晟上前查看的時候,周晟還是強撐著湊到了床前,指著那腸子上斷口處問:“這就是腰斬時被破壞掉的嗎?”
“回大人的話,正是如此。”
那仵作指著整齊劃一的傷口,解釋道:“這傷口極其平滑,連脊椎骨都被切成了兩麵光,似乎是用極鋒利的兵刃,高速揮砍所致。”
“無緣無故如此……”
周晟喉頭湧動,不得不停下來緩了緩,然後才問昌平千戶:“咒術、巫毒,一般都是鈍傷,似這般情況,好像更應該考慮邪祟鬼怪吧?”
昌平千戶終歸還是沒忍住捂了鼻子,甕聲甕氣的道:“問題是翟同知信誓旦旦表示,凶手絕不是邪祟古怪——翟同知雖非通玄境,但卻侵浸此道多年,況他當時就在上首諸位,與褚百戶間隔不到四尺,料來應該不會看錯。”
周晟聞言還想反駁,趙崢抬手止住,直接用旁邊細長的竹筷子,將斷掉的腸子夾起來仔細觀察了一番,然後才道:“繼續去看屍首吧。”
腸子是被單拎出來的,屍首則是在一口薄皮棺材裏放著。
這褚百戶約莫三十五開外,生的膀大腰圓的,即便被掏空了腸子,那肚皮也比一般人要鼓脹,估計活著的時候也是個酒肉之徒,且早已經放棄了修煉。
因方才周晟遲遲不曾去碰屍身,趙崢也懶得去激發他的主觀能動性了——雖然能夠忍受這裏的氣味,但他可一點也不想在這裏久留。
阻止仵作起屍,趙崢先趴在棺材上觀察了一陣子,然後才幫著仵作分別將屍首的上半部分和下半部分,挪到了附近的平板木**。
周晟也想幫忙來著,但他們一人拿一段,又不知該從哪裏下手,隻好假裝幫忙擺正了平板床。
仵作將屍首的上半截仰躺著放在桌上,趙崢卻是將下半截反過來放的。
那仵作見狀,忙也要把上半身翻過來,但卻被趙崢給阻止了。
趙崢仔細觀察了一下腰間被斬斷的切口,確實如同仵作所說十分整齊光滑,但這很很顯然不是利刃所致,至少不是普通利刃所致。
他站直身沉吟片刻,又問那仵作:“死者被殺時,所穿的衣服存放在哪裏?”
“就在隔壁。”
那仵作忙道:“小人這就去取來。”
周晟心說還不如過去瞧呢,存放血衣的地方至少味道不會這麽大。
但看趙崢還在觀察那屍首,他也沒敢多話,強忍著惡心湊上去看了半晌,忽然‘咦’了一聲。
“看出來了?”
趙崢見狀笑著詢問。
周晟欽佩道:“怪不得大人您要把屁股裝在肚臍眼上,這麽一看果然是有問題!”
這廝也是個不會說話的。
趙崢懶得同他計較,倒是一旁的昌平千戶,聞言忍不住狐疑道:“兩位上官這是在打什麽啞謎,難道是這傷口有什麽問題不成?”“你自己瞧。”
周晟指著那屍首的屁股,示意對方自己上前觀察。
那千戶滿心疑竇又不情不願的湊到近前,低頭看了一會兒,搖頭道:“這沒什麽不對啊,傷口很整齊……咦?!”
話說到一半,他也覺察出不對來,若是正經擺放頭腳相對,傷口整齊劃一還說的過去,這屁股和肚子接在一起,卻怎麽傷口還是整齊劃一?
這時仵作正好捧著血衣從外麵回來,他立刻轉頭喝問道:“怎麽回事,你不是說這是利刃所傷嗎?這利刃的貫穿傷,怎麽可能前後一致,連個進出都不分?!”
那仵作嚇的一縮脖子,戰戰兢兢的解釋道:“千戶大人容稟,第一具屍體被送過來的時候,小人就已經發現這個問題了,不過當時負責查案的褚百戶說,既是邪祟鬼怪害人,什麽樣古怪的利刃沒有?小人一想也是這個道理,於是就沒再深究此事。”
趙崢質疑道:“最早負責查案的是褚百戶?可怎麽方才我在州衙詢問官軍時,並無一人提到這一點?”
“這、這……”
昌平千戶也有些慌了,忙躬身道:“褚百戶確實未曾負責查案,但屍首當時是他帶人收斂的——方才卑職疏忽了此事,還請大人責罰。”
趙崢不置可否,心裏卻在盤算,這褚百戶當時的言語,究竟是有意為之還是隨口一說,若是後者,那他如此消極怠工,會丟了性命純屬咎由自取。
若是前者……
那這件事情背後可就沒那麽簡單了。
“大人?”
這時那仵作將手裏的血衣舉高了些,示意自己已經將證物取來了,趙崢便命他將血衣擺在另外一張**,然後用筷子夾著翻看。
“這好像不止一套吧?”
“小人將三套血衣都找來了,不然也耽擱不了這麽久。”
“嗯。”
趙崢目不斜視的點點頭,然後將三條腰帶和三件斷掉的曳撒挑出來,擺在了最顯眼的位置上。
這回不等趙崢招呼,周晟就連忙湊了上來,他現在也算是瞧出來了,趙僉事哪是不懂破案,分明就是懂的太多。
那昌平千戶也同樣湊到近前,隻是兩人大眼瞪小眼的看了一會兒,卻仍是不得要領。
周晟忍不住撓頭問:“大人,這幾件衣服有什麽蹊蹺之處嗎,我怎麽什麽都沒瞧出來?”
旁邊的昌平千戶,也連忙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趙崢也不說話,隻是其中一條斷成兩條的皮腰帶,重新拚在一起。
三人不是富戶便是軍官,所用的腰帶材質自然不俗,雖然染了血漬,依舊掩不住原本的華貴模樣。
可兩個千戶看罷,卻也還是摸不著頭腦。
趙崢將那腰帶托在手裏,指著斷口處道:“你們看著切口處,是不是有些向內傾斜。”
兩人看了看,確實是有些傾斜,本來應該平直的腰帶略有些向內收緊,大概呈現出160°角的樣子。
可這又意味著什麽呢?
趙崢見二人還是不開竅,無奈搖頭道:“時下有錢人的腰帶都是起裝飾效果,鬆鬆垮垮沒有內收的力道,便有彎折也該是向外彎折才對,眼下這種情況隻有一個解釋,那就是在主人被腰斬之前,這腰帶先承受了一定的力道,所以在驟然發力斬斷時,它的斷口呈現出內收的模樣。”
周晟這才如夢初醒,旋即有些不自信的請示:“那咱們是不是該去查一下這腰帶的來曆,以及平日是誰在打理?”
趙崢點頭:“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