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雲容要找的人,從來就是楊曉峰。
她入了楊家的門,走入了生他養他的楊家,卻沒有發現他的蹤跡。
“是我。”
好半晌,楊曉峰睜開了眼,喃喃的說出了這兩個字。
縱然二夫人早有心理準備,親耳聽到這兩個從他嘴裏說出的時候,還是震驚了。
母子二人就這麽對視著,好半會兒,二夫人問道:“那她腹中的孩子,是你的?”
“嗯。”
“啪……”
二夫人不知何時已經起身到了楊曉峰的身邊,揚手對著他未戴麵具的半邊臉就是一巴掌。
她氣的顫抖,好像恨不得再打一巴掌。
楊曉峰站了起來,然後跪了下去,語氣平淡的毫無半分壓抑和愧疚,道:“母親息怒。”
“你這是隨了誰死心眼兒的性子?啊?”二夫人怒意騰騰:“偌大的楊家,偌大的卜扶城,離了你楊曉峰還活不成了是不是?”
“你不過一屆肉體凡胎,哪裏生來的這一些聖人心思?”
“為了什麽虛無的秩序,為了什麽所謂的天下蒼生,便可以將小家舍棄的一幹二淨?”
“楊曉峰,那你為何要來到這世上?為什麽不是孤家寡人?”
這話才出,二夫人就反應過來自己說的有些重了:楊曉峰是怎麽來到這世上的?不是她帶來的麽?至於他悶葫蘆一樣的脾氣秉性,八分天注定,誰又能輕易的更改?
但楊曉峰仍筆直的跪著,麵色虛心的聽著。任憑心裏的苦翻江倒海。
一些東西他從來不善於表達,但不代表不渴望被人知道,偏偏又遇上他天生善於隱藏的性子,一番矛盾的拉扯之下,就是聖人估計也得憋出來內傷,也是難為了他還能保持著鎮定。
一番話說下來,二夫人的氣也消了,她坐在了榻旁,問道:“既然給不了她安定,又為何要越界?你可知,你那樣等於害了她一生?”
楊曉峰堵得愈發實了。
活至今日,他可以捫心自問沒有對不起任何人,唯獨淩雲容,他知道的,他負了她。
所以即便有朝一日她要拿自己的性命來抵償,他也不會有絲毫猶豫就給了她。
曾經他與李卓正比誰更有克製性,想來想去也想不出來什麽好的辦法,最後便用了一種最殘忍的辦法:比不吃飯誰能堅持的時間更久。
近乎“自.殺.式”的方式,原始而冷酷。
後來李卓正被餓暈過去了好幾次,認了輸。
食,色,人之大欲也。
他熬住了前一個,卻沒有熬過後一個。
或者說,不是他沒有熬過,而是另一種更為強勢的東西蓋過了他的堅守。
那種東西,便是他對淩雲容的愛。
那超越了本性的,將他打的落花流水的東西,後來變成了他身上厚重的枷鎖。
隻那一次,也囚住了他的一聲。
“我…,待到…城中的事結束,我會去守著她……隻要,還有機會。”
楊曉峰說的斷斷續續,心裏也坎坎坷坷。
她對李卓正是有感覺的,他看在眼裏。
二夫人閉了眼:世間每日都在上演著癡男怨女的生離死別,被網住的人若是能聽得旁人一句勸,又怎麽會有那麽多的愛而不得和遺憾?
且看天意如何安排吧。
命人將她做的多出來的食物裝進了食盒裏給了楊曉峰,她便走進了佛堂。
這一待,便是一整夜。
楊李兩家都豎起了反擊的大旗,藍城主這兩日忙活的幾乎屁股都沾不到凳子。
明明沒有要侵占的心思,卻偏偏得做出一副“什麽都是老子的”的架勢,然後麵對那些被他惹惱了的人的反擊,還手的時候還能傷了他們,更過分的是還不能不還手,否則就漏了餡兒了。
這一番番的折騰下來,不累人才怪。
不過藍城主被這些事折騰歸折騰,得了空也沒放過折騰楊曉峰的機會。
不是拿“你看看人家李源和楊榮默,打著互為其主的幌子成天膩在一塊兒,楊榮默在怎麽可惡心機深沉怎麽了?至少人家沒把心愛的人送離自己的身邊…”諸如此類的話來挖苦楊曉峰,就是搶占二夫人原本給楊曉峰準備的佳肴…
不過楊曉峰忙於處理其餘的事,沒工夫搭理他。
楊家蓄奴眾多,連鋪子裏的許多掌事的還有掌櫃的都是奴籍,那便意味著即使是死也要跟著主家一起死。這兩日城中動**的厲害,許多掌事的都有要回自己自由身的打算:既然亂了,那便亂到底吧。
江照接手草場以來與許多人都接觸的多了,他本就善於察言觀色,因此倒也算是個能攢得起局的人。淩雲容來到草場後不久他就接到了銀麵人的信,信中提及這於楊家而言,於他們而言是一次機會,所以他要江照積極促成此事:讓奴籍之人得自由身,與楊家之間以雇傭關係相處。
早些年帝京就頒布了禁止蓄奴的命令,隻不過從下達到實施總會有時間差距,楊家以家業龐大不好打理為由一拖再拖遲早是個隱患,一直是壓在楊曉峰心頭的一件大事,何況欽差巡視將至,還是小心著些為妙。
隻不過現在局勢微妙,讓楊家主動放人怕是不大可能。所以隻剩下“逼迫”這一條路。
但如此一來,楊家便會至於危險之中,楊曉峰能做的,就是讓一切盡量在他的控製之下,盡量的讓這件事悄無聲息的進行。
草場。
這幾日的靜養下來,淩雲容感覺精氣神兒好了一些。
在這裏,沒有什麽爾虞我詐,沒有什麽爭鬥算計,一切都變得簡單美好了起來。
淩老爹的臉上也日日掛著笑,月柔說話爽快,性子也好,才幾天的功夫就一口一個“幹.爹”的叫著淩老爹了。
淩雲容不禁皺了皺眉:得了,她以後又多了一個妹妹要照顧。
丁希這孩子這幾日也歡脫了些,在後山拾柴火的時候跟隻猴兒一樣到處亂竄。
江照一連幾日不見蹤影,淩雲容也不好下山去找他,淩老爹在木屋旁的空地上放了一張躺椅,等到接近晚霞的時候日頭不那麽毒了,淩雲容就躺在那裏呼吸呼吸新鮮的空氣。
但第一次躺就被蚊蟲盯了一身的包,後來月柔準備了艾草。
炊煙升起,月柔幫著淩老爹在廚房裏忙活,兩人有說有笑的。丁希卷著袖子在劈柴,偶爾累了休息的時候追著地上一蹦一蹦的螞蚱玩。
淩雲容躺在躺椅上,優哉遊哉的晃著,時光似乎慢了下來。一切不好的,都被隔絕在外…
李卓正來到草場裏已經好幾日了,但見到江照的次數卻是一個手指頭也數的過來,算起啦,他管著一個草場,看起來比自己從前管著卜扶城的時候還要忙。
所以李卓正不難判斷出:江照又事瞞著自己。
鳳羽金釵事關重大,他不敢大意,遂在某夜跟在了江照的身後想一探究竟。但讓楊家放奴一事亦是機密,江照整整設置了三層保密,連自己的出行也有人在背後盯著,所以發現了李卓正,並派人將他引導了別處。
這不引不要緊,一引,可是炸出來了一個與李卓正而言算是很大的消息。
他被引到了草農集中休息的地方,在那裏聽著他們隨便聊起天的時候,說起了淩老爹這麽個人物,還說他被江照安排在後山,整日吃香的喝辣的。
當然,語氣裏的醋意幾乎能醃製一整盤大蒜。
淩老爹?
李卓正的眼神驟然一緊,後山不是任何人都上的去的,他還是第一次聽說草場裏有這麽一號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