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再匆匆忙的回到了卜扶城的時候,郡公夫人已經到了。

一別才數月,淩雲容的前後差別竟如此之大,著實令人唏噓。

既然醒來了,就沒什麽大事了,柳大夫又把了脈,她隻是情緒過度激動所以暫時暈過去了而已。

不過到底是受了重創,該備的補藥一樣也少不得,當然,現今哪怕是淩雲容需要天上的星入藥做引子,隻怕也有人能摘了給她。

郡公夫人和李夫人在一起說了說話,得知了發生的一切。

無論如何,馥院的人的性命是保不住了。

“昔年,那場叛亂中究竟發生了什麽?”李夫人終於問出來了一個懷疑了很久的問題:“她的母親是長公主,那父親又是誰人,明明聖上尋了這麽多年,怎麽竟沒有半分下落?”

很明顯,是長公主在有意的躲著聖上。

“哎。”郡公夫人長歎了一口氣:當年做亂的叛軍裏有長公主的心上人,長公主腹中的心上人也是他的,那人從一屆寒衣一路拚搏到大將軍的職位,卻仍是避免不了爾虞我詐,瞧不慣官官相護,一時憤懣才被有心人挑唆走上了叛亂的不歸路。

一邊是摯愛,一邊是親人,長公主被夾在中間,心裏受盡折磨,所以在戰事結束之後便選擇隱姓埋名。

“也是可憐人。”李夫人歎息著。

“可眼下小公主這般情況,隻怕不是和長途奔波去帝京。”郡公夫人擔憂的是另一件事,“昔日的叛軍裏有忠心的,也得知了小公主的消息,我一路趕來的時候就察覺了些不對,估摸著,會有人動手。”

“這…”李夫人霎時也慌了:以卜扶城的兵力,對付山匪還行,若真是訓練有素的士兵,隻怕會很吃力。

“我已經傳了信回帝京,相信這兩日聖上就會派兵,隻願那些人能沉得住氣些。”

“也隻能祈禱是這樣了。”

……

淩雲容實在傍晚時分醒來的,她機械的被人侍候著吃了些東西,而後訥訥的盯著某一個方向發呆,一句話也不肯說,可嚇壞了在周圍侍奉的一群人,急急去通知了李卓正。

“雲容,你怎麽了?”李卓正蹲在她的塌邊,語氣盡可能溫柔。

“你還要我麽?”淩雲容問著,突然一滴淚就落了下來,她問道:“李卓正,你還願意娶我麽?”

李卓正沒想到她會這麽問,一時有些錯愕,但很快就重重的點了點頭。

“我好怕。”淩雲容目光呆滯,數百條人命,說沒就沒了。

“有我在。”李卓正起身抱著她,道:“我已經請了無名寺的法師為他們超度,他們會一路走好的。”

淩雲容頓了頓,又摔出來了好幾滴淚,最後她說道:“楊曉峰呢?我想見見他。”

‘’他,病了。

“哦?是麽?”淩雲容嘴角劃過一抹弧度,她還以為那人鐵石心腸,連身軀也是銅筋鐵骨。

“不過你若是想見他,我現在就差人去喚。”

“不了。”淩雲容闔了闔眼:“負心人,不見也罷。”

“對了,關於楊家,你打算如何處置?”

“欽差和郡公夫人如何決定的?”淩雲容倒是還維持著一絲理智:縱然他們把她推上了高位,可一些事又豈是她一個人說了算的?

“慧院一個不留定然是跑不了了。”李卓正低了低頭,道:“母親和奶奶正在極力爭取赦免楊家其他的人。”

“替我轉告他們一句話吧。”淩雲容低低說道。

李卓正:“什麽?”

“不知者不罪。淩雲容隻是一人之身,背負不起太多人命。”

“你是想,放過楊溫玨和楊光耀?”

淩雲容沒再搭話,隻是看著搖曳的燭火,猛然之間想起來了那盞玉虛琉璃燈。

李卓正將話帶到的時候,郡公夫人還有些堅持:傷了皇親,那可是大罪,沒有牽連楊家其他人已經是法外開恩再開恩了,再放過楊光耀和楊溫玨就太說不過去了,而且以她所知道的,這兩兄妹可沒少為難過小公主。

倒是欽差,聽到著消息的時候連個眉頭都沒敢皺,他可是記得在草場被淩雲容拿刀抵在脖子上的場景呢,以人家如今的身份,別說殺個欽差,就是跟著叛軍做出些什麽出格的事情了,隻怕聖上也不會為難的。

這可陷入了難題。

後來還是李家老夫人出麵,提出了“瞞天過海”的招數。

何為瞞天過海?

卜扶城官衙裏多的是死刑犯,行刑的時候帶上頭套誰也看不出來是誰,明麵兒上找兩個人偽裝成楊光耀和楊溫玨給砍了,背地裏讓兩人改名換姓苟活於世。

這樣兩方的意思就都顧及到了。

李二爺也是在同一日被斬首的。

身體將養了一段時間後淩雲容突然心血**想要去城郊散散心,李卓正推著她。

夏末的柳葉已經開始變得枯黃,走到了盡頭的生命總是帶著不舍的。

淩雲容想起來了自己腹中的孩子,讓李卓正去買了些香火想在郊外祭奠祭奠他。

李卓正隻留了一些護衛再她周圍。

楊曉峰就是此時來的,他病好了後一直想去見她,但是他不願意硬闖,李府通傳了幾次又始終未得到她的應允,所以隻得跑來了這裏,縱然,他們之間仍然隔著架著武器的護衛。

“既然當初選擇了離開?為什麽現在又回來?”

淩雲容沒有正眼看他,語氣蒼涼的問道。

“對不起。”楊曉峰低了地頭:“這些時候,我一直在暗中……”

“暗中?”淩雲容頷首笑了笑:“那麽我的狼狽不堪,你欣賞夠了麽?”

“阿容,你知道我那個意思的,你難受,我也難受。”

“楊公子還是請記著些你的身份吧。”淩雲容把頭扭到了一旁,她似乎哭了,語氣有些沙啞,道:“我們沒有可能了,過往的恩怨一筆勾銷。”

“我知道。”楊曉峰也低了頭,“我知道我們沒有可能了,但是能不能讓我再看看你?”

淩雲容揮了揮手,那些護衛便將人放了進來。

她確實哭了,起初她還在逃避,害怕撞上楊曉峰的眼眸,現在她幹脆不躲了,直直讓楊曉峰看著自己。

她看著他先是蹲在了自己的麵前,伸出手輕輕的觸及自己已經沒有絲毫知覺的腳踝,而後觸及到手臂上的鞭傷,而後是變得平坦的小腹,最後,是眼角的遺淚。

自從慧院出來之後,淩雲容沒有再穿那些正色的衣衫,丁希留在草產照顧淩老爹的時候連那些衣衫一並帶走燒了,作為安撫亡.靈之用。

此時她穿著一身白衣,雪白無暇又尊貴無比,與她本身的氣質完全的融合。

這才是淩雲容本該有的麵貌。

“別哭了。”楊曉峰站直了身子,顫了顫指尖想觸及到她的臉頰,終於還是頓住了,

淩雲容的眼淚落的更凶了,楊曉峰長歎了一口氣,然後還是漸漸的走向了她,輕輕的,奢侈的抱住了思念已久的她。

遠處,李卓正歸來見到這一場景,他的眼眸裏泛著紅,手中的拳驀然之間攥得緊緊。

紙錢燃燒後黑色的灰燼在風中飄舞著,在三人眼中化成了不同的祭奠。

於淩雲容是孩子,於楊曉峰是不可再來的愛,於李卓正是那個從此不會再溫潤的自己。

三人回城途中遇見了楊光耀。

慧院的人被斬首之後楊家也被沒收了全部的家產趕出了楊府,楊曉峰像是早就知道了這個下場一般將名下的所有鋪子都轉移到了藍諾的名下。

楊榮默人間蒸發了般依然沒有消息,李源看字他的份兒上給楊家其餘的人安排了住處。

看見三人的那一瞬間楊光耀先是愣了愣,而後低頭苦笑著,他的手裏拎著藥。

“是誰病了麽?”淩雲容問道。

“不。”楊光耀露出了一種難得釋懷的笑:“你還記得彩瑤麽?就是二夫人從前的貼身侍女,曾經企圖下毒謀害你的那個。”

“嗯。”

“她有了身孕。”楊光耀說道;“是我的。”

淩雲容才進楊府的那會兒,相救彩瑤的時候她確實是耿耿於懷自己清白之身被毀。

“恭喜。”淩雲容擠出一抹笑:到頭來,楊光耀才是那個真正有福氣的人。

一群大夫的照顧下,淩雲容的身子日漸好轉,郡公夫人和欽差也開始商議著將人帶回帝京的想法。

但某一日,拂曉才過,城外突然傳來了大麵積的打鬥聲音。

李卓正倉皇去查看,隻聽城外護城軍人員來報:“有不明身份的人突然來襲卜扶城。”

郡公夫人急忙披了一件衣服出來:終究還是怕什麽來了什麽!

“你們在這裏呆著哪裏都憋屈,我去看看。”李卓正拿了劍翻身上馬而走。

對方原本是想借著夜色直接翻越城牆混進城中的,但是驚動了守城的人,眼下雙方正在僵持,但看著成為黑壓壓的一片,闖進來隻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李卓正當機立斷,帶著兵符單槍匹馬的一路廝殺去了城外駐軍的地方。

李源聽聞動靜的時候也趕了來,但是才倒了城牆上她整個人就頓住了:下麵為首之人其一,正是消失了多日的楊榮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