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淩雲容。”

胡懼等人都出去了,淩雲容手裏的匕首還是沒有放下,李源小心試探著喚道:“你…,你可以把匕首放下了。”

那把匕首是李源留在身邊作為最後的防禦用的,有多麽鋒利她自己清楚!

然,淩雲容隻是麻木的回了回頭,看了她一眼。

她的眼裏帶著些迷離,似乎是在判斷她說的話的可信度。

“你先把刀放下。”李源點了點頭,語氣又放緩了一些,盡量使自己看起來親和一些,慢慢的將手挪了過去,慢慢觸及到匕首,把它輕輕的挪開。

從草場回來到被慧院折磨,再到身份揭露草場的屠殺和昨夜城門口處的遍地屍體,淩雲容受的刺激著實不小。

先前她一直奮力的隱忍著,但當楊曉峰的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她根本再不能忍。

她以為自己不愛了,也以為自己能放下,但是一些事就是這樣,心底真實的感覺騙不了人。

何況,他們之間一直還差一個完整的告別。

“楊曉峰!”把匕首從淩雲容手裏奪過來李源才漸漸鬆了一口氣,她再一回頭,看見那個被費力救下的人正杵在原地不知道做什麽,瞬時氣不打一處來,朝著楊曉峰道:“你不是很能耐麽?剛才怎麽了,被嚇傻了不成?”

楊曉峰這才回神,方才,淩雲容的那一句“他是我的心上人!”著實震驚到了自己,而且,她竟然不惜以性命相逼!

若說楊曉峰心底沒有半分糾結,絕對是假的!

他輕歎了一口氣,抬步走向了淩雲容。

“你別過來!”但後著突然抬了手,示意他不要再靠近。

李源也有些愣住了:方才還以命相救,這會兒又不讓靠近,這是什麽道理?

楊曉峰頓住了腳。

“你,先出去。”淩雲容把頭別到了一邊。

李源距離她比較近,看見了她眼角一閃而過的淚光。她朝著楊曉峰點了點頭,示意他先出去。

沒過多大一會兒,李源也被淩雲容趕了出來。

她想一個人靜一靜。

倒是經過她的這一番鬧騰之後,胡懼壓根兒不敢再動李源和楊曉峰,隻是在暮色垂下的時候,親自過來請了淩雲容過去了他的營帳。

淩雲容隱約感覺,或許是與她的生父有關。

果不其然,楊曉峰將她抱緊營帳後便被胡懼遣了出去,然後進來了兩名女子,在胡懼的示意下她們將淩雲容攙扶著跪在了一方蒲團上,而後胡懼拉開了一處簾子,簾子之後是一塊靈牌,上麵寫著威武容將軍之靈位!

顯然,這位威武容將軍,就是淩雲容的生父。

胡懼點了香,拜了兩拜後與淩雲容並肩而跪,隻不過他是跪在地上。他長長的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的說出來了當年發生的事。

威武容將軍出身寒門,靠著當麵胡人來犯時身先士卒浴血奮戰一路拚搏而上,那個錚錚鐵骨的人,在外人眼中一派風光,卻不知,他爬的位置越高,便越是有人想要將他拉入到自己的陣營。

容將軍不屑於這種抱團取暖,一身傲骨清者自清,當時恰逢胡人戰敗不敵欲商議和談,容將軍征戰許久,親身經曆地獄人間般的慘痛,自然願意一力促成友好。

胡懼是胡人王室血脈,昔年因為主張和談被其餘王位爭奪者設計流落中原並遭遇追殺,是容將軍救了他。

再之後,長公主傾心容將軍欲嫁,朝中諸黨覬覦容將軍地位漸盛,遂聯合策劃了一出所謂謀反和胡人揮師進攻的好戲。

那時的帝京之亂,涉及禁軍、守城軍、以及帝京邊緣作亂多日的亂臣賊子。他們個個想要亂了天下,甚至想要皇帝性命。

是容將軍以一己之力帶著手下心腹百餘人力保安寧。

也是那時,帝京形式危急,長公主有身孕一事傳出,不得已之下,容將軍先斬後奏調動數千戍邊士兵千裏勤王,卻在人言可畏之下被當成了反派,遭皇帝急招回來的另一股力量強勢鎮壓,最終死不瞑目。

那時胡懼流落在帝京,容將軍是屍身被他冒死偷出安葬,他失去了庇佑多年輾轉中原各地,一邊與胡人聯係企圖回胡複位,一邊策劃著報當年一戰的仇,替容將軍平反。

一月前,胡人易主,胡懼登位。那時中原卻突然傳來了有容將軍之後的消息,隨意他便急急趕了來。

容將軍被當成亂臣賊子備受打壓的時候,長公主曾無數次去哀求聖上,均無果。

後來容將軍心寒意涼,準備帶著心腹撤出帝京以保命去過田園隱居生活,想帶長公主一起走,長公主欣然答應。

殊不知,另一股力量尾隨長公主,那一夜,容將軍身隕,長公主至此失去下落,聖上派人遍尋十餘年未果。

“真是蒼涼。”淩雲容靜靜的聽著胡懼說完當年的事,或許是至親血肉的原因,她的心裏湧起來了一種超越時空的憤恨,那憤恨不甘交織著她護著漫雲鎮的鎮民,護著草場的人,護著卜扶城城民的情景,最後化成了淒涼的自我嘲諷。

她與她的父親,一定程度上來說,都是癡人!

“小姐,容將軍是不可多得的大英雄,我本主張和平,甚至可以放下過往一株隱姓埋名,但中原近年來欺人太甚不斷增收苛捐雜稅,胡人實在沒有了辦法,所以隻得反抗!”胡懼說完往事,隱藏壓製了多年的不甘憤恨也漸漸被調動出來,他紅著眼:“既然天道無情偏愛貴人,折磨善人,那我們便推翻這片天!這些年,種種欺壓不公,我受夠了!”

淩雲容沒有搭理他的憤恨,她不記得自己後來是怎麽回到住的地方的,但是從躺在**到外麵出了變故,她腦海裏一直都有兩個字:命運。

她原以為被母親**,像聖人一樣循著大義辨著黑白對錯而活便是脫離了草場乃至於卜扶城那樣的大染缸。但如今看來,她隻是在步著她父親的後塵:重蹈覆轍!

那是一種近乎被詛咒了的像素到極致的遭遇:他們佛心慈悲護著的,卻一心想要他們的性命!他們還沒想好要怎麽應對,最後卻都被卷入了另一長更加身不由己的陰謀旋渦中。於多年前的容將軍來說,是那場叛亂。於淩雲容來說,是今日這般的局麵。

而外麵傳來的變故的聲音,示意征兆著這種局麵還遠沒有到了要終結的時候。

營帳外的打鬥聲很是激烈,兵器相撞擊的聲音那般清脆,聲聲敲在淩雲容的心上。嘶喊聲那般淒厲,淒厲到剝奪著淩雲容身上的每一絲力氣。

多半,又是因她而起的。

是了,確實是因淩雲容而起。

胡懼等人被包圍了,李卓正是順著李源半途留下來的印記一路找來的,而另一批人,則是藍城主。

也是巧了,胡懼這幫人現在定居的地方,正好是當年楊曉峰被山賊擄來的地方的附近,所以他對此處的地形並不陌生,因著離空煙城比較近,昨日所有人才歇下的時候,他就將消息送了出去。

藍諾的動作也是快,竟然和李卓正同時趕到了。

他們是偷襲,胡懼等人大部分力量都集中在淩雲容的營帳這邊,所以應對的很是艱難。

李源就是在這時闖進來的。

她見淩雲容躺著還以為她仍在睡覺,正打算伸手去叫醒她的時候卻發現後者的眼睛睜得很大,在一片漆黑中泛著亮亮的光。

李源先是被嚇了一大跳,後來又很快反應了過來:也是,以淩雲容現在的狀態,她就是再著急,也根本起不來。

“哥哥和藍諾來救我們了,趁著現在外麵一團亂,我帶你走。”李源頓在塌邊,正扶起了淩雲容打算背著她的時候,胡懼掀開門簾進來了。

李源的臉刷的一下就白了,不過好在是黑夜,胡懼也看不出來。

他隻認出了那是李源,遂道:“你這個小丫頭反應還真快,我們綁了他們的一個人當做人質,你背好小姐,山外已經有接應我們的人,我們現在就走。”

得,他是真把李源當成“自己人”了。

李源這才鬆了一口氣,她不動聲色的摸過來淩雲容的外衣開始給她穿,故意磨磨蹭蹭的拖延時間想辦法。

淩雲容是在這時開了口的,她輕輕推開了李源的手自己係著綁帶,不疾不徐地問道:“你們抓了什麽人?”

要抓了什麽樣份量的人,才能讓外麵的人為他們讓路放他們走?

胡懼揮揮手,底下的人便點了營帳裏的燈,而後又有四人押著一個人走了進來。

目光落在被押進來的那人身上的時候,李源的心咯噔了一下,指尖也迅速冰涼:竟是她哥哥!

是了,李卓正救人心切,敢單槍匹馬的吸引胡懼的大部分人,所以被擒。

李源的手已經摸到了腹間的匕首上,下一秒就要出擊……

“楊曉峰呢?”淩雲容的眸光在李源搭在腹間的手上掃過一圈,而後趁她還未出手的時候,問胡懼道。

胡懼:“在外麵。應該是在禦敵。”

禦敵?淩雲容不禁輕笑了一聲,是禦敵還是串敵?所謂惡人,不過爾爾,竟也有如此悲涼的時候。

“把他喚進來,就說我有事找他。”說著話的時候,淩雲容是看著李卓的眼睛的。

李卓正被一堆人擒住,本就心裏毛躁的很,眼見救人一事無望更是心急如焚。但現在看來淩雲容好像一副根本沒想過要走的架勢,心不禁更沉了。

而且,自己明明站在他的麵前,她為何指名點姓的要見楊曉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