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昏暗的畫麵中,醫院住院部的走廊上有個人影在來回的走動。他穿著寬大的鬥篷,帶著漁夫帽,口罩將他的大半個臉孔遮住,根本就看不清楚他的五官,隻能從那削瘦的身形來判斷,大約是個女性。單單這麽幾幀畫麵,完全不可能窺探出她的相貌來。袁樹瞪大了眼睛,緊緊盯著手機屏幕,他不禁直起上半身,將整個上半身微微前傾,像是要將整個上半身包括他的一張臉孔,全部都撲到放著手機的矮幾上去似的。
他想要看清楚一點兒,再看清楚一點兒,想要仔細辨認畫麵裏麵的那個人。雖然明明知道無論他靠得怎麽近,看得多麽仔細都不可能把畫麵上人的口罩和帽子摘下,令她露出真正的麵容來。雖然袁樹自己心裏很清楚,無論他的眼睛瞪得多大,無論他靠手機屏幕多麽近,都是徒勞無功。但是他內心裏是想要幫忙的,越是想要幫忙,那種渴望得到一點兒線索,能夠提供一些眾人尚未找尋到的信息的願望就更加強烈。他手掌蓋在茶幾上,力氣用得太大,險些將身體都栽倒過去。袁樹忙得十根手指頭用力一摳,扣住了茶幾的邊緣,勉強穩住身體,頗有點兒狼狽的維持半身傾斜的姿勢。唯恐叫葉秩毅看出了他暗中不經意裏露出的窘態。
“這個人很小心。我仔細查看過了,從醫院各個路口到你的值班室,根本就找不到她的身影。隻有這兩處地方。”葉秩毅像是完全沒有發現他的小動作,指著畫麵上的定格對袁樹說道,“住院部和手術室。偏偏在這兩處地方,他卻出現得有些旁若無人。可能是因為一時疏忽,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這兩處的監控攝像放置的地方不太顯眼,所以他沒有放在心上,恣意了些。”
住院部和手術室的監控攝像布置得非常分散,葉秩毅找到的這兩幅畫麵都是處於偏僻角落,沒有受到影響的位置。也就是說,當時襲擊袁樹的那個人並沒有忽略監控的問題,隻不過因為這兩處地方的監控比較密集,所以有了漏網之魚。
照理說,她能夠做到從進門到襲擊袁樹都不讓自己被拍到半個側麵,她做事的手段是非常謹慎的。那麽,按照常理來推斷,像她做事那麽仔細小心的人,應該很清楚如果自己往住院部和手術室這兩個地方去,有極大的可能性會被拍到。可她還是去了。那麽隻能有一個可能性,她對這兩個地方是有某種情結的。
從這一點,葉秩毅就可以肯定,她和袁樹所說的那個女醫生絕對脫不了關係。
“不,她似乎是在找什麽。”袁樹指著畫麵的定格,突然向葉秩毅道,“你看,她站在手術室的門口,似乎是在尋找什麽。”
葉秩毅湊近一看,果然。他點了播放,將畫麵再度看了兩遍,搖頭:“她不是在找什麽。她應該是在回憶什麽。”
袁樹聽了,也湊過來仔細的查看。葉秩毅點了點畫麵上的人:“如果說之前我還有懷疑,那麽現在,我能夠百分之百的確定,這個女人就是你所說的常鳳,常醫生。”
“沒有一個匪徒會在動手之前前往住院部和手術室查看地形,難道他是想要在襲擊了人之後,再對被自己打傷的人實施搶救嗎?”葉秩毅哼著笑了一聲,搖搖頭,“這說不通。”
“可是……”雖然這個可能性幾乎是已經確定了的,可是一個已經失蹤十多年,早就被判定死亡的人,在他們的言語之中死而複生。這種感覺,袁樹還是沒有辦法想象。他是一個醫生,他做一切事情都是根據切實的觀察和具體數據得出的結論。可是,自己一個突然的想象被幾張圖片給證明成了事實……他搖頭。
更重要的是,他並非不能接受失蹤多年的常鳳再度歸來。潛意識裏,袁樹在抗拒相信他會選擇在醫學這一塊努力奮鬥的原因,那個他一直信奉為榜樣的人,居然會是不久之前襲擊他的人。他沒有辦法接受這個事實。
葉秩毅能夠了解他的心情。常鳳大約要算做他的一個信仰了吧。那個女人在失蹤之前,是醫學界裏為數不多的,有傑出發明的青年女醫生。並且,聽說她本人是非常和善。在醫院任職期間,如果碰到什麽家庭困難的患者,她都會自掏腰包幫助對方繼續治療。而往往這樣良善的一個人,在遭受到社會各界無情斥責和不由分說辱罵的時候,她一直以來善良的那一端天平就會被徹底壓垮。她會轉變。像她那種前期善良的人轉變,很多時候比平時就作惡多端的人更加極端。這是人性的脆弱。葉秩毅將手機收了起來。
“暫時來說,無論我們多麽有信心,但猜測仍舊隻能是猜測。沒有實際證據,一切全憑想象。在此基礎之上我們要做些什麽,都是在冒天大的風險。這一次,我們隻能成功不能失敗。”
他說道:“需要麻煩你,袁醫生。你所在的醫院,常鳳也曾經在那裏工作過。所以,我想要請你查兩件事情。第一件,是她在實驗室裏得到的成就,任何細小的結論都不能夠放過。十多年前,葉家還沒有讚助醫院實驗室的試驗,我去查的話,可能會引起有些人的懷疑。第二件事,是她在心髒科的時候有什麽建樹。尤其是在換心手術方麵。”
葉秩毅頓了一頓:“這兩件事當然,都可以由我自己去追查。但是我這裏分身乏術。再一個,我昨天晚上才往監控室一趟,醫院高層應該已經得到消息了。如果常鳳和警方內部某些人有往來聯係的話,那麽我相信,她現在也已經有所察覺。如果我猜得不錯,她一定會反過來追查,到底是誰在打聽她的消息。如果她追查的線索直指向我,那麽我們所有的目的就會很容易的暴露在她的麵前。如果她追查到底,發現不停在打聽她消息的人是你,那麽,我們可能還能有一些緩衝的時間。畢竟你是遭遇到襲擊的人,你是受害者,一個受害者想要去找出在前天晚上究竟是誰擊暈了自己,這是說得通的。”
他說得很有道理。袁樹雖然不願意相信,可是所有的現象都直指常鳳。他點了點頭,應承下來。如果對方真的是常鳳,且在發現自己被追查後,反過來調查是誰在背後尋找她,袁樹想,她可能還會再回來找自己。內心裏,袁樹想要再見她一麵,他想要問問她,為什麽要那麽做。
“好。那麽一切都交給你了。你自己要小心。”葉秩毅叮囑道。
“原本這些事情是不該把你牽扯進來的。隻不過,在眼下的境況中,我一時也沒有辦法找到一個可靠的人去替我辦這些事情。隻能麻煩你了。”
能夠為營救許如默做點兒什麽,在袁樹是非常樂意的一件事情。葉秩毅這麽客氣,反倒令袁樹顯得自己像是局外人的樣子。想想因為自己的過失,導致許壽覺老人遭遇危險,最終失去了性命。袁樹心裏就不是滋味。他搖頭,道:“葉先生千萬別這麽說。我和如默本就是朋友。朋友之間,能夠互相幫助才顯得友情可貴。要是你不讓我幫忙,我反而要不高興。畢竟……”
後麵的話袁樹沒有說下去。到底,還是難以啟齒的。他當醫生這麽多年,也不是沒有見過患者在自己的手上離世,可是許壽覺並不是因為普通的病情加重不治身亡。在袁樹,許壽覺的死,還是難以釋懷的。
葉秩毅點了點頭,聽袁樹這麽說,也是替如默感到寬慰。好在她身邊的這幾個朋友,總段都是一心一意為她好,她的生命裏也並不都是苦難。
事情有了頭緒,自然不能夠放著不管,立刻就要追查起來。可是其中牽扯的人和事非常複雜且廣泛,要追查清楚並不是那麽容易的。
連軸轉,常鳳這個人,光靠劉衛和袁樹顯然是不能徹底把事情搞清楚的,而且,還需要防著因為劉衛透露常鳳還活著的消息,可能引起的一連串麻煩。葉秩毅接連幾天沒有好好休息,等他再度回到家的時候,人竟是有一瞬間的暈眩。
家裏的阿姨忙過來扶住他,不無擔心的勸說道:“大少爺,你從新加坡回來之後就一直在外麵忙。每次老爺讓我打電話給你,你都說自己正在工作。那工作總是做不完的,你要顧著點兒自己的身體才好啊!”
葉秩毅看了一眼扶他的老傭人,不禁發覺他兩鬢的頭發都斑白了。仔細想想,他都有好幾年沒有回到家裏來了。不禁也是慚愧。他並非完全否定當年父親的所作所為,可是責怪,還是有的。他甚至因此遷怒於這個家,和如默一同前往英國之後,他就不常回來。幾乎是一整年都不著家一回。哪怕是他回國,也會住在自己其他的公寓或者別墅裏,而不是回到這裏來。想一想,偌大的葉家隻有父親一個人在,可以想象,他是多麽孤單。所以,他會每到一個地方都置辦可以居住的房子,葉秩毅似乎可以徹底理解他了。
抬手扶在額頭上,他不是稱職的兒子。在他勸說南行的時候,在他開解南行的時候,葉秩毅從來沒有想過,其實自己也是需要被批判和需要反省的那一個人。
忽然想要打一個電話給父親,他應該也快要回來了。昨天傍晚之前兩個人通的電話。說是今天傍晚的班機會抵達國內機場。葉秩毅想,雖然自己非常疲憊,不適合駕車過去接他,但是家裏有司機,自己還是可以過去一趟的。
電話打過去,接通的聲音剛響起來,葉秩毅愣了一下,他似乎聽到樓下有手機的響聲。握著仍舊處在通話狀態的手機,他走到走廊邊的扶手旁往樓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