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秩毅果然看到父親葉庭柯走進客廳。他走在前麵,他的助理替他拎著公事包,家裏的傭人提著行李都在他後麵。風塵仆仆,很顯然是剛剛才趕回來的。父親回來了,而自己在家裏,像是等待父親歸家許久了的孩子。其實很多年以前,他曾經每天每天重複著眼下的這個動作,等待著父親回家。隻不過那個時候的葉秩毅還小,還是一個不敢表達自己情緒,更唯恐自己的情緒會令父親感到煩惱的一個小男孩。他總覺得父親並不像別人的父親那麽愛自己,哪怕這個孤單空****的家讓他每一天都無比迫切的想要父親回來陪伴他,哪怕他那時候那麽需要一個人陪伴,他不敢說出來,更加不敢光明正大的站在樓梯口等著。他隻敢偷偷的,站在書房的窗戶邊,偷偷看院子裏通往正門的那條路。
而如今時過境遷,父子關係也得到了緩和與親近,他再不必像小時候那麽偷偷摸摸,小心翼翼。忐忑的等待父親的歸來,再也不必擔心自己的情緒外泄遭遇厭煩對待,當然,再也不怕孤單單的一個人,沒有人陪伴。他身邊的一切,似乎都在向著他所想要的方向努力前進著。算不上完美,但相比之下已經很美好了。葉秩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已經是年紀一把的男人,居然還會鼻子一酸。葉秩毅閉了下眼睛,嘴角抿著露出笑容來。
他又返身走下來,邊走邊說:“爸你回來了?”
葉庭柯看到他在家裏,非常驚訝。大兒子因為南行和許如默的事情,已經很多年沒有踏進這個家門。平時不要說回來吃頓家常便飯,就算是國內那些重要的節日,他也不大會出現。今天倒是一個稀奇的日子。葉庭柯上上下下掃了他一眼,沒發覺什麽不尋常,不禁把頭一搖,抬手指著葉秩毅道:“又是有什麽事情要讓我給你幫忙了?”
葉秩毅不禁笑了,他們父子之間的關係和前幾年相比,簡直不知道進步了多少。眼下這情況,父親這話裏的意思,倒有一點兒寵著他的意思。葉秩毅示意家裏的傭人是弄杯薑茶來,自己半扶著葉庭柯往樓上去。
這要在平時,葉庭柯是非常介意別人像扶著一個走路都走不動的老家夥似的在邊上攙著他胳膊的。不過這會兒,大兒子這舉動應該算做是貼心吧。他勉強受用了,由著葉秩毅半攙半扶的攬著他一道上樓。
進了書房,葉秩毅轉過什麽把書房的門給關上,他走到葉庭柯對麵椅子上坐下來,說道:“隻是想要回來看一看。外麵的房子這兩天忘記請人打掃,還是回家裏來的好。”
他這顯然是借口。他是什麽樣的人?房子還會忘記請人打掃?葉庭柯聽在耳朵裏,自己有著判斷。眼中了然的看著對麵的大兒子,沒有去戳穿他。葉庭柯道:“回來也好。家裏還是以前的老廚子,你想吃什麽隻管吩咐他們去給你安排,不能叫你吃不慣。”
這是很官方的話了。到底這麽多年沒有親密過,彼此都還是有點兒不習慣的。葉秩毅低頭應了一聲,在猶豫著要怎麽開口。
事情已經查得很清楚了,常鳳應該是確有其人。劉衛那邊的消息雖然還沒有最後確定,但是袁樹卻收到了一份警告信。上麵讓他不要再多管不歸他管的事情,否則要他後果自負。
袁樹在收到警告信的第一時間就告知了葉秩毅,葉秩毅目前暫時派了人過去保護袁樹。他讓袁樹短時間內按兵不動,倒不是怕對方真的對袁樹做什麽,葉秩毅這裏有完備的安全措施,隻是擔心對方會狗急跳牆。假如如默真的在他們手中,他們會唯恐再惹出事端來,而對如默做出什麽危機她性命的事情來。大A,那隻是葉秩毅猜想裏的一個安全防護鎖,到底能不能夠起到作用,葉秩毅並不敢做百分之百的保證。
“十多年前,醫院裏有個叫常鳳的女醫生失蹤了。這個女醫生是局長的前妻,不知道爸你還記不記她。”葉秩毅想了想,還是以最直接的方式發問。
葉庭柯在他打電話要求自己將劉衛納入羽翼之下的時候,就已經猜到,他們最終還是查到了那些不該去追查的事情上去了。他皺起了眉頭,臉上的皺紋一齊都攏了起來,將他的滄桑顯露出來。他從抽屜裏拿出一盒雪茄,打開盒子,拿了一支出來。
他將雪茄盒子送到葉秩毅的麵前,葉秩毅搖了搖頭。葉庭柯還是拿了一支放在他的麵前,卻沒有勸說他點上。葉庭柯自己替自己點著了煙,抽了一口。煙霧繚繞起來。一時之間房間裏的氛圍變得緊張又靜謐。
這個時候,書房外麵傳來了敲門聲。是剛才葉秩毅讓家裏傭人準備的薑茶拿過來了。
傭人將茶水放下,又關門出去了。仍舊隻是葉秩毅父子兩個人。葉秩毅看著抽煙的父親,沒有開口追問。他知道,這件事情並不好辦。其實,他也並不想要去碰觸那些不該碰觸的人。可是如默要是真的在常鳳手上,就沒有辦法不去走那一條路上了。據他這幾天追查的結果來看,常鳳他們當時將許如默帶出新加坡,並不是走的什麽水路或者旁門左道,而是正大光明從海關那一塊離開的。所以他和葉南行在新加坡查了那麽久,在阿峰和阿琨身上下了那麽多功夫,卻始終沒有什麽線索。
如果說他們是從海關那一塊正大光明離開的話,一切就說得通了。為什麽阿峰說他不知道他們到底是怎麽離開新加坡的,為什麽他們動用了所有力量,卻沒有辦法查到有人從水路帶走許如默的線索。一切都隻是因為,由始至終,他們都沒有想過,有人會將事情擺到陽光底下,就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正大光明的離開。
“你想要問什麽?是不是有人在背後替她掩飾身份?或者問,她的死亡證明是不是也有人在背後授意?”將雪茄放在一旁的水晶煙灰缸上,葉庭柯這才緩慢的開口。
他望著對麵沉眉斂目的大兒子,搖頭說道:“這些事情你不該去碰。不管那個叫常鳳的女人選擇以什麽樣的身份,以什麽樣的方式在這個世界上生存,和我們都沒有任何關係。”
“可如默現在在她手上!”葉秩毅急著說了一句,“我們不知道她現在是死是活,我和南行唯一想要的,隻是把她從不知究竟的環境裏給救回來!”
“不惜一切代價?”
葉秩毅聽到這話,不禁沉了一口氣。可是想到葉南行,他提著一口氣點頭:“不惜一切代價。”
葉庭柯大大的歎氣,兩手握拳在桌麵上輕輕的拍了一下,他站起來:“你們這兩個小子,真是閉著眼睛闖世界,不知道害怕!就真不擔心連我也會被一起拖著掉進你們挖的深淵裏?”
剛才聽他“不惜一切代價”六個字的時候,葉秩毅還著實是擔心了一下,可是這會兒,他反倒安心下來。要知道,他的父親可不是一個會在事情尚不明朗之前說喪氣話的人。恰恰相反,假如他會說出喪氣話來,反而說明,他已經有了確切的把握。
葉秩毅道:“我和南行本就沒什麽可怕的。在我,我本身也並不是什麽公職人員。如果真到最後得罪了誰,大不了我還是回到英國去。我在那裏有我的根基,不用擔心會受到誰的威脅。至於南行,他的生意大部分是和陶任栗合作的,真有人想要和他過不去,就是以整個陶家過不去。再說南行自己也有打算,不會懼怕往後生活方麵的問題。既然我們兩個人都沒有這方麵的疑問了,那還有什麽可怕的?”
說到這裏,葉秩毅將視線凝在葉庭柯身上笑了笑:“葉氏沒有那麽容易被人整垮。當然,如果父親覺得辛苦了大半輩子,想要享享清福,我和南行也不介意給你一個輕鬆愜意的晚年。”
這個大兒子從前和他可都是一本正經,沒有哪一刻是會在他麵前說俏皮話的。可是眼下聽聽,他似乎還在揶揄自己了。葉庭柯有些想笑,但是在大兒子麵前維持慣了嚴肅正經的形象,這會兒突然要自己去打破那維持多年的刻板形象,卻又覺得那麽不太對勁。葉庭柯將嘴抿著,嘴角的皺紋紋路加深,他看著對麵的大兒子。好一會兒才說:“你想得倒是周到!”
不再和他貧下去。葉庭柯道:“局長並不知道常鳳還活著的事情。這一回是你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過常鳳和新加坡當局有暗中的聯係,這倒是有可能的。”
“早在幾年前,新加坡參與國際研討會的醫療團隊推出一個心髒局部切換手術的交流方案,在業內引起了很大的反響。到現在為止也沒有人敢對這個交流方案做出實質性的考察。臨床手術方麵,雖然也有醫生躍躍欲試,可是手術難度太大,各方麵的機械設備也暫時無法跟上論文中,手術時的要求,所以雖然大膽又很有創作性,但也僅僅隻是作為一個大膽的假設放在那裏。不過當時那個新加坡的醫療團隊中有人說,他們的人能夠完成那個高難度的手術。”
葉庭柯臉上的線條沉謐了起來,他說:“依照我的了解,臨床手術經驗和技術能夠達到這個水準的,隻有一個人。常鳳。”
他和局長的關係一直都很不錯。當初局長和常鳳的婚禮,葉庭柯還是主婚人。也是因為常鳳的關係,葉庭柯才在公司步入正軌之後,在常鳳所在的醫院設立了多個實驗室,作為醫療技術研究專用。隻不過,就在他投立實驗室的那一年,常鳳被曝出了和患者來往的醜聞。常鳳是使用實驗室研究的第一批專業醫生,可是她並沒有在實驗室中得出她一直想要的,具有突破性意義的試驗結論來。
葉秩毅早就知道依照他父親和局長的關係,他對常鳳那人應該是熟悉的,眼下從他這裏得到這幾句話,葉秩毅更加可以肯定,自己和袁樹之前的猜測沒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