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在學校還是會經常聽見一些流言蜚語,但顧奈並不掛懷。

她努力給自己找事情做,減少在公眾場合出鏡的概率,下了課就回家,然後擬當天的晚餐菜單。

她忙碌又快樂,完全沒把這個“家”當成臨時避難所。

她謹記,自己是在同男友一起生活。

期中考成績發布的當下,她第一時間就是向姐姐報喜。

姐姐最近在紐約策展,得知她考了全係第五,恭喜之餘,決定馬上去法拉盛買菜替她慶祝。

盡管姐姐的手藝一口也吃不到,但她還是很開心。

很不湊巧,紀修臨時去了鄰市參加一個會議,要隔天才回來,顧奈隻好微信給他。

等了半天也不見他回,八成是關機了。

不過,她一點也不生氣。

因為考第五就不會被金牛座打了呀~

顧奈陪兩隻貓玩了一會兒,正打算去隔壁打掃衛生,門鈴響了。

透過貓眼看見是衛揚,她連忙開門。

衛揚見是她,臉上一愣,但很快換上招牌笑臉:“喲,又來看貓?”

隨即進門放下手上的禮物,邊換鞋邊說:“渴死了,學妹給我倒杯水唄?”

顧奈哪有不依的道理,連忙進了廚房。

今天天氣有點冷。

“師兄,你要喝熱的嗎?咖啡和紅茶你要哪個?”

“紅茶。”衛揚蹲下逗貓玩了一會兒,發現客廳新添置的地毯和一些亂七八糟的小物件,不由感慨道,“這地方怎麽越來越像個人住的地方了?”

顧奈莞爾。

可不是嘛。

看她燒水泡茶都是做熟的,衛揚問:“你常來?”

顧奈點點頭,也不隱瞞:“我住這。”

“你住這兒?”衛揚一臉驚訝,“什麽時候的事?”

“最近……”她和少藍說過的,“少藍姐沒告訴你嗎?”

衛揚搖搖頭,完全沒有。

這下衛揚不淡定了,好像小時候大家玩遊戲不帶他似的,替自己叫屈:“嘿,我就不明白了,你們談戀愛就談戀愛,幹嘛捂得死緊?玩地下黨嗎?”

說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看看顧奈,又撓撓頭,抱胸反省道:“一定是我最近太忙,缺乏了對弟兄的關心,所以紀修才不和我說。還有我女人,我這就給她買禮物關心關心她,省得大事小事她都瞞著我。”

顧奈“噗嗤”一聲笑出來,雖然並不清楚為什麽少藍沒和衛揚說,但她不說自然有她的道理。

這人還真是說風就是雨,見衛揚往玄關走去,顧奈這才意識到他是真的要走。

“師兄,茶呢?”

“改天再喝!”

說完,旋風似的出了門。

顧奈抱著貓站在玄關呆了呆,想想也是,紀修不在家,她和他的朋友單獨共處一室,似乎不大合適。

聳聳肩,她把貓放下讓它們自己去玩,從充電支架上取下戴森,去了隔壁。

大考結束後心情格外輕鬆,她開著音樂一邊哼著,吸完地板又擦窗戶,把整間房子擦拭得閃閃發光才停工。

等她洗了拖把,關掉音樂準備回去,隱約聽見外麵有人摁門鈴。

這層兩戶都是紀修的房子,雖然他現在偶爾回家也會摁門鈴,但這個時間,他應該還在外地。

難道是衛揚落下東西了嗎?

顧奈抱著吸塵器打開門,隻見外頭站著一個穿米色風衣的女人。

剛過肩的頭發隨意束在腦後,形成一個漂亮的扇尾,腳上的粗跟高跟鞋襯得她很知性高挑。

她手上拎一隻深紅色的包,這牌子小眾,但也不便宜。

“請問,你找哪位?”

對方沒料到在那邊摁門鈴這邊的門會打開,一臉見鬼的表情瞧顧奈:“你是誰?你怎麽會在我男朋友家裏?”

“紀修來學校了,所有人都在傳他在追一個學妹。”

“真真,你和他分手了?”

“真真?”

……

真真沒有回複學姐的微信。

哪怕學姐和她關係不錯,搜羅一些小道消息轉告與她也是出於關心。

但,有些話一旦從她嘴裏說出去,輕易就會成為紀修的“罪”。

而她從紀修身上學到最多的,就是“謹言慎行”,或者也可以說,這是一種因過於冷靜而形成的酷。

偶爾同事也會驚訝:劉真真,你怎麽連筆跡都和紀醫生這麽像?

她撓頭,有嗎?

對比一看,果然很像。

紀修筆鋒犀利,而她,張牙舞爪。

不過這也不奇怪,畢竟從小一塊長大,難免會受影響。

前兩天她從網上看到一句話:

一段親密關係中最愉快的事,就是雙方開始不自覺模仿對方說話。

往小了說,叫見賢思齊。往大了說,就是你被對方文化殖民了。

網友有才,真真為此由衷開心了三十秒。

確實,一直以來紀修都是她衡量萬物的標尺。

她太相信他了,總覺得他做什麽都是對的。

不誇張的說,如果他願意往廟裏站著,她會隔山差五去進香叩拜。

可原來,神也會愛上凡人。

這個凡人,不是她。

難怪,他不去留學了。

難怪,他一下班就找不到人。

難怪,他的車裏飄著女孩子喜歡的氣球。

難怪,他這麽忙。

難怪,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抱了她。

……

最初的竊喜褪去,恍然大悟,原來,那個擁抱是他在與她告別。

原以為要他們翻臉,至少要有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做引子。

比如他突然犯了不可原諒的錯誤,偷竊,搶劫,強奸……任意一樣都成。

亦或是她發瘋愛上了別人,為了避嫌,主動與他疏遠。

再比如,他們其實是失散多年的親兄妹,注定不能在一起。為了削弱事實對彼此的傷害,其中一個遠赴重洋。

生活卻不需要那麽多狗血,生活本身就足夠沉重了。

想發節日問候前的一句“算了”。

好不容易騰出來的半小時空閑,沒去見他,寧可午覺睡掉了。

在超市看到他喜歡吃的零食,想抽空帶給他,最後卻被同事吃掉也沒生氣。

發現了一個想一起去的地方,想告訴他,拿起手機又默默放下的時候。

……

生活本身就像一具沒有顏色的石磨,咯吱咯吱,一圈一圈,磨平了她這顆小黃豆,鮮甜汁液悉數淌走,隻留下一堆發餿的渣滓。

但她仍然慶幸,每當想起“紀修”這個名字,還能促使自己從**掙紮著起來,翻開大部頭再學兩小時。

毫無疑問, 即使“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劉真真”逐漸趨於平庸,她依舊喜歡紀修。

雖然他從不回應她的喜歡,但正因如此,她的喜歡成了一種點到為止,才會是意猶未盡的,讓人著迷的,讓觀者嘖嘖稱奇的。

衛揚說,劉真真,你的青春就像一幅畫,五彩斑斕,什麽顏色都有。但紀修給你留了一塊白,在畫布上,不小不大的一塊,這塊白,是為了留著給你以後的人生加色彩。

因為是朋友,因為是足夠了解的朋友,才能說出這樣精辟的總結。

可是少藍卻說:“我的同學朋友裏很多人都把自己的愛情獻給了墨水,唯獨真真你把愛情獻給了世間最冷漠的神。”

少藍看她的眼神很慈悲,葡萄酒很醉人,她目光迷離,毫不掩藏她的同情。

真真也喝了不少,笑著感慨:“是啊,愛上一個神需要有和自己做遊戲的耐心,玩久了也會感到無聊。你猜怎麽著?有時候我會覺得自己像在拿著父母賣血的錢去追星,而我很清楚,星星並不會為我一個人墜落,星星,就是星星,一萬年都在天上懸掛。因此,喜歡紀修這件事,可以說是非常昂貴奢侈了。”

耗盡了她整個青春。

但,紀修又有什麽錯呢?

他隻是不喜歡劉真真罷了。

因為他的“不喜歡”,她曾被別人看了不少笑話。

諸如:

當著所有同學的麵被老師吼“你不出去我就不講課”。

湊近熱聊的女生裏故作好奇“你們在說什麽這麽好笑啊?”,不意外地得到一句“沒什麽。”

參加集體表演,其他人都結對互相幫忙拉拉鏈,隻有她一個人在角落獨自費勁,大汗淋漓之餘還被嘲笑“你上哪裏偷偷練瑜伽?”

或許是因為真的太喜歡紀修了,就算應該感到十分恥辱的瞬間,她也能很快重新振奮。

盡管私下裏沒少被他罵“劉真真你真的很吵”“你離我遠一點”,但有外人在時,紀修還是很會裝啞巴的。

衛揚說:“那還不是因為怕你被欺負得更狠。”

嘻嘻。

那她就在外人麵前過分一點,在私底下扮乖。

雖然卑劣,但她實在不知道能撬動紀修這顆凡心的究竟是什麽,她不懂分寸感,噴薄的情愫不得要領,惹他皺眉,惹他心煩,可她就是篤定要當討厭鬼,其他的她都可以不在乎。

光是天天能夠看到他,她就已經很開心。

稍稍遠離紀修一點,她都會覺得身體失衡,頭腦眩暈。

正因為紀修給她留了一塊白,她才有機會去大膽想象那些不可能發生的畫麵,用揣摩出來的場景,慰藉自己的孤獨。

正因為紀修一直給她留了一塊白,她才有餘地回旋,哪天不樂意了,依然全身而退。

越長大,紀修越怎麽知道如何對待她,就像胸中有藍圖,眼中有前景。

倒是她迷茫了起來,除了工作,她的那塊留白依舊很白。

好像這十幾年來,除了擅長喜歡他,一無長處。

就如同當了一輩子的家庭婦女的媽媽含辛茹苦地把女兒嫁到好人家後,頓時清閑下來,人生隻餘下空虛。

可也是紀修告訴她,哪怕她停步不前,生活依舊在繼續。

他會去北京,他會談戀愛,他甚至會和一個女孩同居。

真真看著麵前這個女孩,她發如鴉羽,粉麵桃腮,明眸善睞,亭亭淨植。

穿一條淺藍碎花茶歇裙,頭發搭成鬆散的辮子束在腦後,臉頰兩邊垂著幾縷碎發,懷裏抱著吸塵器,腳上穿著一雙拖鞋,腳趾在白襪子裏不安地蠕動著。

一如哪家的女兒出門倒垃圾,無意間碰見了鄰居的訪客。

她看起來,已經在這住了十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