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小時候常被人認為是個輕浮的女孩兒,而“輕浮”這兩個字,在閉塞的鄉鎮是很可怕的。

光憑這兩個字,她就是春光鎮所有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班上那些女生肆無忌憚地譏諷她,對她施加語言暴力。

沒隔多久,紀修就決定去考大學了。

學校一片嘩然,女生們都在罵她,紀修做這樣的決定,全是被她逼的。在學校裏追著他也就罷了,還追到他家去,真是不要臉至極!

真真沒有反駁,更沒有和她們扯頭發。

那些女生沒有冤枉她,紀修去考大學,的確有部分原因是她。

都說鄉下姑娘天真淳樸善良,她是半點也不沾邊的。

劉真真,其實是個滿是歪腦筋女生。

為了紀修,她不惜傷害紀修最重要的人。

春光鎮所有人都知道,紀修的奶奶邱阿細,是個性格很乖張的女人。

她的丈夫臨死前曾握著她的手說:“阿細我怕黑,你莫要埋我。”

邱阿細愛丈夫,她就不埋他。

她把他的骨灰放在臥室,一放就是幾十年。

鎮上小孩都說邱阿細那屋子鬧鬼,真真同她一起睡了五天後,借口夢見屋裏有個老頭一直坐在沙發上看她,成功地得到了搬到樓上睡的機會。

當紀修決定提前考大學時,她真的以為紀修是因為害怕她才逃走的。

她以為阿細奶奶會責怪她,但奶奶隻歎了口氣對她說:“真真,等你再長大一點就會明白自己哪裏錯了。”

很多年後,小鎮姑娘劉真真終於長大了。

她經曆了一些人,一些事,這才發現,正是她的所作所為徹底毀掉了和紀修的可能性。

她用了奶奶一輩子無法釋懷的生離死別,去滿足一個可笑的私欲。

劉真真在這一刻開始,就失去了她的善良。

紀修嘴上不說,其實這輩子也不會原諒她了,在他心裏,奶奶比什麽都重要。

所以,他用了自己的方式懲罰劉真真。

之後的一切,不過是個漸行漸遠的故事罷了。

但衛揚卻在一次喝醉後罵她:“你利用奶奶的好心,當然做錯了。可你無法走進紀修的心,難道不正因為你對他的種種誤解嗎?事實上,他提前去考大學,不過是想早點帶你走罷了。”

用他的方式。

紀修當時就已經看清,爛漫的春光鎮已經沒有劉真真的容身之處。

於是,他用自己做餌,促使她早日離開,去看外麵的世界。

誠然,最後他成功了。

紀修下棋,從來沒輸過。

劉真真的紀修,是全世界最溫柔的少年。

永遠都是。

她看著病**她心愛的少年,努力揚起最美的笑容,“衛揚總說我笨,但這一次,我幾乎在看到那幅畫的瞬間就明白了。紀修,你是在跟我道別,對嗎?”

從今晚後,再也沒人陪她走下夜班的路了。

一直以來,都是他替她擋在那個噬人的黑洞前。但以後,劉真真得自己保護自己了。

對嗎?

她終於猜對了一次答案,可是為什麽還是淚如雨下?

想了想,原來是,“紀修不在我身邊”比“紀修不愛我”這個事實,更叫人難過。

從奶奶那得知真真在紀修病房裏,顧奈連忙刹住腳步,打算先去看望外婆。

小客廳裏幾個“表哥表姐”見了她,紛紛放下手機過來和她寒暄。她今天稍微化了點妝,本就青春逼人的臉龐愈發嬌豔欲滴,叫人眼前一亮。

偶爾從鏡子裏晃過,她自己也會下意識愣一下。

這是她嗎?

和紀修在一起後她就很少碰彩妝,因為紀修隨時都會過來親她。

而這個被親的地點往往是被任意選擇的,一時不慎就會鬧出尷尬的事來。

打那以後,她那些粉底口紅就被打入了冷宮。

時間一久,突然妝扮一回,她自己反而成了最不適應的人。

“是奈奈嗎?快過來,給外婆看看。”

顧奈對表哥表姐們致以歉意,繼而捧著鮮花進了內病房。

“外婆!”

坐在床頭的老太太笑著將她和花一塊擁在懷裏,拍拍她的背,柔聲問:“睡飽了?”

“嗯!”

老太太捧起她嬌嫩的小臉蛋左看右看,揉揉她依舊微腫的眼皮,愛憐地拍拍她,“那就好。”

林子榮把趴在門框上一幹看熱鬧的轟了出去,帶上房門,留她們祖孫好好敘舊。

顧奈把鮮花放在床頭,乖乖坐下給老太太剝山竹,每剝開一瓣白胖的果肉就先喂到外婆嘴裏。

老太太今天穿了一件碎花中式茶服盤扣棉襖,頸上掛著一串108子,那項鏈珠子並非通體碧綠,不但混了一些白,珠子也是雕過的,看著並不貴。不過,戴在老太太脖子上的物件,誰都不敢亂猜價格,萬一看走眼就鬧笑話了。

見顧奈盯著她的項鏈發呆,老太太笑問:“奈奈喜歡外婆的項鏈嗎?”

顧奈抿唇一笑,將又厚又軟的山竹皮丟進垃圾桶裏,羞羞地低頭說:“外婆,您的項鏈好像一種食物。”

“是嗎?”老太太好心情地問外孫女,“像什麽?”

顧奈遲疑了一下,先喂了一瓣山竹給外婆,然後才小聲說:“像我種的孢子甘藍……”

在外邊守著門的林子榮正和鄧祖梧微信,聽見病房裏傳來一陣爽朗至極的笑聲,嘴角莞爾,衝他堂妹子珊說:“你瞧,還是奈奈有辦法逗咱老太太開心。”

“可不是。”子珊嘴角一撇,唇邊掛著笑容,同時又有些憂心,若有所思道,“就是不知道我們的小表妹有沒有辦法讓奶奶‘愛屋及烏’了。”

三天後,紀修和林家老太太同時出院。

馬秘書在榕城梅園酒店訂了包廂宴請林家人。

上完白天的課,顧奈先回家喂貓換衣服,梳妝打扮好,馬秘書親自接她去酒店。

等她到時,三張酒席已經坐滿人。

她年紀小,輩分卻“大”得很。閩南人普遍早婚,二十出頭就生小孩的習俗導致顧奈有好幾個比她還大幾歲的“外甥”“外甥女”。

紀修私下裏跟她看照片認人,一大本相冊翻完,他有些頭疼地說:“怎麽感覺我占了好多人便宜似的?”

顧奈好笑看他,“可不是。”

等他們結婚的時候,排隊問他要紅包的“外甥”“外甥女”能有一支足球隊呢。

見她進來,紀修本想讓她坐自己身邊,卻被林子榮搶先了一步。

“哎喲,總算把你這個女主角等來了!”

隨即林子榮將顧奈安排在老太太身邊落座,自己往邊上挪了挪。

顧奈乖乖挨著外婆坐下,回話之餘,悄悄瞧了眼對麵的紀修。

他今天做了發型,頭上打了發蠟,露出漂亮的額頭,一雙明亮的眼睛定定看她,一刻也不偏離。

這是她頭一回見紀修精心打扮,他很適合穿黑色襯衫,黑色讓他這棵崖上青鬆襯得十分驕矜高貴,恰到好處地令人退避三舍,連同席的林家人也不敢隨意抱團打壓他。

等開席上熱菜,林子榮緩緩起身,提議大夥兒舉杯碰一個。

在場眾人喝酒的有,喝可樂的有,喝椰汁的有,還有兩個喝牛奶的,亂七八糟,五顏六色,什麽都有。

但目的隻有一個——林子榮在警告紀修:你敢欺負我表妹試試?

正如顧奈所料,兩天前,在得知紀修不久後即將去北京學習,林子榮氣得當場摔了杯子。

“什麽意思?他把我表妹撩到手就跑了?”

子珊拉住他,撇嘴道:“瞧你說的,也太難聽了。又不是分手,什麽叫跑了?”

再來紀修老早主動跟老太太報備過,每周末都會回來陪顧奈,當男朋友的能做到這個份上,已經很不容易了。

林子榮又吼:“他長成那個德性,能保證在北京期間不出去鬼混嗎?”

一副“我是男人,我最懂男人”的過來人語氣。

“你誇人家長得帥也犯不著這麽拐彎抹角。”子珊無語地翻了個白眼,搡搡邊上發呆的小表妹,“奈奈你自己說,紀修是不是那樣三心二意始亂終棄的人?”

顧奈搖搖頭,弱弱對林子榮說:“榮表哥,紀修他,很忙的……”

遑論他有沒有那個三心二意的念頭,時間若不充沛,他也無能為力吧?

學醫讀博,哪有想象中那麽簡單輕易?

隨便去哪個實驗室走一圈就知道了,讀博令人頭禿……

最後,原本打算秋後算賬的林子榮在奶奶的威壓和表妹的請求下,決定暫時放下先前的仇怨。

鄧祖梧反過頭安慰顧奈:“奈奈別急,就算要和你結婚的不是紀修,是別人,你表哥一樣幹喊打喊殺,說不定還會更凶更狠。好在你給自己找了個長得帥的,你表哥這個顏控還不至於瘋到帥哥也打。”

唉聲歎氣的。

顧奈安慰他說:“鄧叔叔也帥的……”

鄧祖梧無奈道:“唉,我四十五了。”

顧奈忍俊不禁。

光看長相,外人皆以為一定是林子榮對鄧祖梧死纏爛打,然而事實恰恰相反,從大紐約追人追到小刺桐的人,是鄧祖梧。

而且,鄧祖梧一直很有危機意識。

搞得家裏還沒談戀愛的妹妹仔們眼紅不已,都紛紛要求林子榮開班,傳授“如何PUA頂級帥哥”之道。

瞧,隻要是涉及感情之事,不管是男男,還是男女,各自都有一籮筐的煩心事。

因此顧奈從不以為自己的愛情有多特別,就連真真的出現,她都很感激。

盡管她的想法被少藍認為有點“聖母病”。

在得知紀修著急趕回來出車禍後,少藍來探病之餘,和她談了點她的看法。

“顧奈你要知道,你從來都不是真真的敵人,真真的敵人,是她自己。她在建構精神世界之初就用了紀修這塊基石,而紀修聰明、驕傲、正直,他和那些鄉下男孩是迥然不同的。你明白嗎顧奈,真真的起點太高,這直接導致她無法喜歡上別的男孩。誰都比不上紀修,而她不是個願意將就的人。”